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神鞭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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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跳出一個大傻巴 反正老天爺不會一邊倒。這世道就像一桿秤,不會總擺不平;無論身內身外的事,都好比撂在這秤上。一頭壓下去,另一頭就該翹起來。月光照完東窗,漸漸去照西窗;運氣和黴氣一樣,在眾人頭上蹦來蹦去。日頭太毒,便逼來濃雲疾雨;雨下得過狂,又招來一陣大風,直把雲彩吹得一絲不見。就說眼下玻璃花把會硬截在估衣街口,人們乾瞪眼、楞沒轍的當口,忽然,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走進人圈,朝玻璃花作個長揖,說道: 「這位大爺,你老開心順氣,抬抬胳膊放他們幾位過去就算了。」 敢出頭管事,膽子就算好傢伙,但他的話茬並不硬,不像個打算使橫的人。玻璃花打量這漢子:中等個子,方面大耳,秤錘鼻子,眯縫著小眼,臉頰上粗粗拉拉淨是疙瘩,還帶點傻氣。再瞧他身上那件嶄新的藍布大褂,甭猜,一準是個缺心眼的窮漢子,換上新衣專意來看會,碰到這場面,不知輕重地想當個和事佬。因此玻璃花更上了勁,撇嘴一笑,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這人跟前: 「嘿,傻巴,哪位沒提褲子,把你露出來了?你也不找塊不滲水的地,撒泡尿照照自己。這是嘛地界,你敢紮一頭!」 這話不錯。眼前這種事躲還躲不開,竟還有人往裡邊摻和,可見此人多半是個大傻巴。他瞅玻璃花這架式,非但沒有趕緊縮回去。偏偏腆著臉笑嘻嘻地說: 「今兒,大夥都圖個吉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老也少生氣。」 「看來,你小子倒挺孝順。告訴你,三爺向來肚子裡沒氣,專會氣人!」說著又瞟了飛來鳳一眼,然後拿這傻巴找樂子,「頭次咱爺倆見面,你拿嘛孝敬我?脫下你這大褂,三爺正少個門簾。哎,要說你這辮子真不賴,就揪下它來送你三爺吧!」 傻巴頭上盤著一條少見的粗黑油亮的大辮子,好象碼頭絞盤上的大纜繩,若非精足血壯,決沒有這樣好的頭髮。不等他說話,玻璃花上手抓住,打著哈哈說: 「給你三爺還捨不得?」 說話一扯,竟沒扯動。這傻巴就像一根鐵柱子,辮子就像拴在鐵柱上的粗繩子一般。玻璃花本想嚇唬他一下,叫他疼得嚷兩聲,開開心,只用了四成力,可這一下沒扯動,立即把他的肝火逗起來。得勢人的脾氣是沾火就著的。他大叫一嗓子:「我揪下你這狗尾巴!」這回使足了十成力,猛一扯,只聽「啪」一響,四周的人不禁抬手捂臉,不忍看這把辮子生扯下來的慘狀。誰知道,這一下根本沒扯動,由於用勁過大,反倒把玻璃花帶過來了,踉踉蹌蹌幾乎和這傻巴撞個滿懷,傻巴忙用雙手攙住他說:「你老站好了!」那樣子,就像晚輩給老輩叩頭行禮那樣。 人們止不住「哄」地一聲笑了。玻璃花大怒,待他把傻巴的辮子挽上一道,要加勁狠扯時,忽覺得攥在手心的辮子哧溜一下沒了,跟著眼前黑影一閃,哧——啪!好象一條皮鞭抽在自己臉上。由左眼角到右嘴角,斜著一道,火辣辣地疼,他瞪眼一瞧,那傻巴倒背手站在他對面。大黑辮子已經松松繞肩一圈,辮梢搭在胸前。玻璃花懵了,不知這一下怎麼挨的,但傻巴的小眼睛卻露出吃驚目光,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檔子事。 玻璃花不覺向飛來鳳瞅一眼,那小娘兒們臉上竟顯出幾分神氣。 「好你媽的,今天三爺算碰上對手啦!來,三爺非把你卸了不可!」玻璃花一邊脫去袍褂,一邊吼:「三爺叫你爹從今天就絕後!」面對傻巴拉開動武的架式。 傻巴雙手直搖,不願意動打。 看熱鬧的人見要出事,膽小的趕緊溜走,膽大的也往後退。只有一些土棍兒們站著不動,拍著手,念著歌,起哄架秧子: 打一套,鬧一套, 陳家溝子娘娘廟, 小船給五百, 大船給一吊。 雖說混星子只講使橫逞兇,耍光棍兒,不講功夫,玻璃花卻跟一位本領高強的師傅練過一年半載,但他凡事不經心,心浮氣躁,半個咯嘰會幾下子,僅僅能對付一氣。他見傻巴站在那裡不肯出招,先下手為強,上去劈胸就是一拳。這拳將要碰到傻巴,忽然一條黑蛇似的東西已到眼前。他腦子一閃,又是那條辮子!他趕忙收拳閃躲,辮梢閃電般在他眼珠上一掃,眼睛頓時睜不開了;緊接著「哧——啪!」前身重重挨了一下,好象鋼條抽的,勁力奇猛,他胸口發悶,眼前一黑,腳底朝天摔在地上。四下登時一片喊叫,有的驚叫,有的呼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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