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鋪花的岐路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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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在兩間屋裡轉一轉。對於遠方歸來的人,家裡的一切都是醉人的。她兩隻腳踩在地面上覺得軟軟的,好象踩在厚厚的毯子上一樣,臉頰一陣陣發熱,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屋內收拾得乾乾淨淨,陳設如舊,東西都放在原來的地方。一切都是老樣子。只是爸爸房間的牆壁上多了三張照片,是毛主席、周總理和朱委員長的,裝在一個金邊鏡框裡;框子上插了一朵潔白而精緻的小花…… 她自己的房間還是老樣子。床上鋪了一條新洗過的罩單,很平整,好象爸爸知道她要回來,特意為她收拾和佈置好的。忽然,她急扭過頭,媽媽的照片仍在那裡。她的眼睛濕潤了 「媽媽,您聽見爸爸說了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五 爸爸似乎已經下了決心,非到晚飯桌上才能告訴她。既然爸爸高興這麼做,就依著他吧。白慧耐心等待著。 爸爸叫白慧幫他把過道的飯桌抬進自己的房間。今兒買來的菜好豐富!有肉、有魚、有蝦,花花綠綠擺滿桌子。中間還放了兩瓶酒,一瓶是特曲,另一瓶是通化產的葡萄酒。這兩瓶瓊汁玉液配上華美的瓶簽便使晚宴變得不一般了。爸爸向來是不喝酒的。看樣子他今天請客。飯桌四邊擺了五把椅子,桌上還配了五雙紅漆筷子,五個藍色的酒盅、素白的羹勺和小圓碟兒。他簡直要開一個小型的「國宴」呀! 「都誰來?」白慧問。 「你都認識。」爸爸含笑說,可是一句也不多說。 白慧在灶上煮飯,心裡仍猜測著那樁不知道的事。外邊有人敲門,爸爸把來客請進來。白慧一看,頭一個又胖又大又結實,精神十足地挺著胸脯。那神氣象摔跤場上的優勝者,右手提著一個大藍布兜子。白慧一眼就認出是李叔叔。他是原先爸爸廠裡的同事,裝配車間的一個組長;爸爸叫他大老李。白慧上去和他打招呼、握手,互相問候。 後邊跟著又進來兩個瘦瘦的男人。一個卸了頂,高個子,細長腰,戴副銀絲邊的圓眼鏡;衣著整潔,氣質文弱,進門後就先摘下眼鏡,掏出一塊手絹擦鏡片。另一個瘦矮,頭髮差不多全白了,臉上滿是很深的皺紋,好象龜裂開的泥片片;右腿有點瘸。但他顯得最活潑,進來就用啞嗓子朝爸爸喊道: 「老白,今兒非把你灌醉了,否則我們可不走!」 這兩個瘦男人看見白慧,都現出驚喜神情。有點瘸的瘦男人說: 「哎呀,是小慧!長成大姑娘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白慧聽出來,這人認得自己,可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了。她回答: 「剛到。」 「老白,你可是大喜臨門呀,高興的事全都一呼喇往你身上跑呀!」 大家都爽朗又開心地笑起來。爸爸對白慧說: 「你怎麼不叫人呢?你忘了他們嗎?」 白慧有些尷尬地站著。她確實記不起來了。爸爸嗔怪地對她說: 「這是張伯伯呀!那是馮總呀!你這孩子,怎麼忘性這麼大!才幾年呀!」 白慧恍然大悟。原來有點瘦男人是張伯伯,張副廠長。另一位是馮總工程師。他倆也都是爸爸原先的同事,又是好朋友。他倆和大老李十多年前都是她家的常客。這些年象絕了交似的,不見他們來了。真是變化太大了呀!馮總原先是滿頭黑髮,總梳個整齊又油亮的分頭。如今歇了頂呢!變化最大的是張伯伯,他的頭髮給時光漂得這麼白,臉上的皺紋比爸爸的還要深,有的皺紋簡直可以夾住小紙片兒。在白慧的記憶中他的腿並不瘸呀!大老李還是老樣子,所以一見面就認出來了。她忙向張伯伯和馮總招呼。 「瞧,時光不饒人,變化真不小呀!連小慧都認不出我來了!」張伯伯感慨地說。忽然他又振奮地說:「我人老,心可一點兒也不老呢!它象春天的花朵,又開開嘍!」 大家在笑聲中進了爸爸的房間。大老李說:「你們瞧,我說老白今天准擺得琳琅滿目吧!老白,你的酒可預備得不足。這點酒連我都灌不醉,拿什麼灌你?不過,你別著急,瞧我的……這是一瓶、兩瓶、三瓶!」他說著,一邊把三大瓶亮晃晃的「蘆台春」放在桌上。 「大老李,看樣子,你還真想把我灌醉了。」爸爸笑著說。 「老白!」大老李說:「你可別這麼說,今兒誰不喝痛快了也不行!我活了四十多年,還沒見到象今天這麼出奇的事呢:所有人,不管會喝不會喝,都搶著買酒,跟白給不要錢似的。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搶來這三瓶?!今兒都得盡興,包括馮總在內!」 馮總搖著手,笑眯眯地說: 「能者多勞,能者多勞!」 張伯伯朝他嚷道: 「幹什麼,馮總?還沒上陣就『鳴金收兵』了?來,你要看見我今兒帶來的酒菜,保管你不用灌,自己就拿起一瓶酒往嘴裡倒!」 「噢,什麼酒菜?」爸爸問。 張伯伯叫大家猜,誰也猜不對。馮總嘟囔著說: 「老張真行,他和我來了一道兒,居然有件什麼寶貝連我也沒告訴。我猜准不一般!」 張伯伯把自己帶來的一個手提包放在桌邊,拉開拉鍊,手伸進去,同時故作神秘地說:「你們可別怕。它們現在是咱的俘虜了!」說著從包裡往外一種。原來是一條麻繩串綁著四個青灰色、又肥又大的活螃蟹。所有的螃蟹爪子都在空中活動著。「瞧吧,個個頂蓋兒肥,不多不少,正是它們四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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