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鋪花的岐路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杜瑩瑩低下頭,圓胖的臉蛋漲得鮮紅。郝建國正在追求她。近半年,他們的關係已經相當密切和明朗化了。郝建國又敏銳地、不大放心地瞅了她一眼,半開玩笑地說:

  「你可別出賣我呀!出賣我的人決沒有好下場。馬英怎麼樣?鬧了一通也沒留校。滾蛋了,和白慧一塊兒耍鋤頭去了!」

  「去你的!誰出賣你?我不懂你那些什麼聰明呀,傻瓜呀。我就是你說的那種傻瓜,聽其自然,束手無策;我沒你那麼大能耐,一輩子也聰明不起來了!我只想快點把病養好,早點工作。至於白慧,你說的還是不對。你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當時退出『浴血』並不是因為她爸爸;她去支邊,一是她願意去,二是她非去不可的!」

  杜瑩瑩給郝建國剛才那幾句話氣急了,一不留神把一件秘密暴露出來。這件秘密正是郝建國一直沒弄明白的問題:到底白慧當初為什麼退出「浴血」?到底她為什麼那麼堅決地要去支邊,而且還要求「愈遠愈好」?現在,郝建國好象忽然從杜瑩瑩身上發現了一根拴著這秘密的繩頭。他要牢牢抓住繩頭,把那件百思不解的秘密拉出來。

  「瑩瑩,這些話你以前從沒對我說過。我反正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你了。要是有一點隱瞞,你查出來,可以把我弄死!我一直以為你對我毫無保留,原來並不是這樣。」郝建國看了看杜瑩瑩遲疑的神色,改換一種不滿的口氣說,「告不告由你吧,她跟我有什麼關係。她現在想加人『浴血』也沒地方加入去了。『浴血』對於我,也早完成它的歷史使命了!你以後要是有話不想告訴我,就一點兒也別露;別露半句、留半句的。我就怕人這樣,好象不信任我,我自尊心受不了!」

  「打人?打誰?」

  「她說是一個女教師。在校門口打的,還是運動初期的事呢。那個女教師姓徐……」

  郝建國恍然大悟。他想起五六年前的那件事。他的記憶力極好。

  「噢!我還當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其實這件事發生時我也在場。當時我就察覺到她害怕了,畏縮不前。事後她向我承認了。我還給她打了氣兒呢,哪知道她還當做一回事。那時,哪個牛鬼蛇神沒換過揍!白慧不過打了一棒子,見點血,就疑神疑鬼的。我看她的神經不大健全。怕事的人更怕死,她要上戰場打仗准是個逃兵。」隨後,他又好笑地說,「你還說我剛才判斷得不對呢。我說她不是傻瓜就是懦夫,現在看來兩樣全說對了!」他聲音嘹亮地笑了起來。

  「不,她說她打死了那個女教師,叫我去替她打聽。我一打聽,那女教師還確實死了!」

  「哦?!」郝建國臉上的笑頓時沒了。

  「但不是白慧當場打死的。是後來叫第四中學的幾個人折騰死的。」

  「哦!」郝建國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他問:「那有白慧什麼事呢?又不會有人找到她頭上來。」

  「是呀,我告訴了她,可是她還說自己有罪。後來我才知道……」杜瑩瑩說到這裡忽然停住口,好象遇到什麼障礙來個急刹車。

  郝建國飛了她一眼,沉吟一下說:「你現在說的這些事,過去可都沒對我說過。」這話中有責怨杜瑩瑩對自己不夠忠實的意思。他先用這句話刺激一下杜瑩瑩,然後追問道:「後來你知道什麼?」他的口氣似乎非要知道不可。

  「她,她因為和一個青年要好……」

  「噢?誰?」

  「就是那年十月二日咱們在公園慶祝國慶,我們在船上打鬧,白慧掉進湖裡,那個把白慧救上來的人。你還記得那件事嗎?」

  「記得!你還借給那人一件軍上衣穿。對吧!又怎麼回事?」

  「那人恰恰是白慧打過的那個女教師的兒子。」

  郝建國呆住了。一瞬間,這意外的情況在他心中所引起的妒嫉、惱恨、幸災樂禍的心理,杜瑩瑩是根本不會知道的。他從鼻孔裡冷冷哼出兩聲,撒著嘴挖苦地說:

  「好妙,好妙!誰說生活中沒有小說。這也稱得上『今古奇觀』呢!那小子知道白慧打了他媽媽嗎?」

  「她向他承認了……」

  「真混蛋!後來怎麼樣?你能不能痛快點兒,別這麼吞吞吐吐的,要不就別告我!」

  「後來兩人決裂了!那青年不能原諒她。她去支邊,也為了不在這裡再碰上那人。」

  「原來是這樣,這樣!這樣……」他在屋中間來回踱著步,皮鞋吱扭吱扭地響著,明亮的黑眼珠在眼眶裡來回遊動。突然他站住了。目光閃閃地死盯著杜瑩瑩問:「他們現在還有聯繫嗎?』」

  「不大清楚。我想不會有吧!」

  「那小子住在哪兒?在哪兒工作?叫什麼名字?」

  杜瑩瑩見他的模樣有些狠巴巴的,心裡挺怕。

  「你問這個做什麼?」

  「有用。這事關係到我。白慧打那女教師時,我也打了。打得比她厲害!」

  「你不是說,這不算什麼事嗎?」

  「你真糊塗!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形勢嗎?現在不算事,將來不見得不算事。造反派現在是大爺,沒人敢碰,因為上邊支持。明天將怎麼樣,你敢擔保?你笑什麼?你以為我膽小嗎?我的膽才大哪。膽大不是胡來,細心不算膽小。你沒看到目前有人想翻運動初期的案,在搞落實政策。那死鬼說不定也會落實。雖然她不是我們打死的,但死鬼的兒子要是恨白慧,萬一說出白慧打過他母親,事情再一追究,難免我也要受牽累。這事和學校裡的事不一樣。學校的事我說了算,外邊的事就由不得我了。到那時,我的仇人也會藉故搞我。我必須設法防備,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