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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命運真能改變一個人。他真的變多了呢!性子變了,聲音變了,連容貌也變多了,頭頂上早早生出了不少白髮!

  這當兒,又有人敲門,肖麗心裡又一動,以為給她寫信那人來了。又不是!原來是楊光彩來了,還抱著一個三、四歲的胖男孩兒,圍巾棉帽裹得嚴嚴實實。大楊每次走進屋時都下意識地低一下頭,其實門框比她還高。大楊一來,屋裡的氣氛立時變了。別看這大個子姑娘原先那麼傻裡傻氣,在城市生活久了,人也靈活多了。她那直來直去的性子,使她開朗而愛說話了。她扯開又粗又響的嗓子一說,孩子一鬧,屋裡就有了生氣。肖麗給孩子找吃的,但她除去只有個饅頭和一點鹹蘿蔔,防備晚上餓了墊墊肚子之外,再沒有什麼旁的零食了。忽然她想到,一個學生給她留下過幾塊糖,她趕忙拉開抽屜,從一個年。對這裡複雜人事關係的形成一無所知。只好把一陣陣要大幹一番的衝動強壓下去。他之所以常到肖麗這兒來,不單他倆一直保持深深的情誼,更因為只有在肖麗這裡。才能感受到以前生活那種味道、那種氣息、那種快感。別看肖麗掌握著一支少年業餘球隊,而隊員們都是由於興趣和愛好自願到這裡來的,大家反倒能專心專意、認認真真地做著該做的事情。好比一座沒人管的小花園,沒人擺佈,自由自在,反而保存大自然的本色和原貌。

  他來,哪怕不說話,坐一坐也很好。

  他坐下來,只摘下帽子手套,外衣沒說。這間背陽的小屋到了冬天,逢到西北風起,爐火燒不旺,空氣裡有股透人肌骨的陰冷。嘴一張就有股白色的氣兒冒出來。肖雨給他斟杯熱水,他馬上接過去用傳到杯子外邊的熱力暖手。他照例很少說話,有時象與陌生人對坐,不知說些什麼。儘管他遭受磨難,現在過得也不痛快,但他很少談這些事,好象他對這些事的感覺麻木了,也好象這些事不值一說。肖麗似乎也這樣。於是他倆常常是默默相對,只有火苗在爐膛裡輕微的呼呼聲,但他倆並不因此而感到尷尬。其實內心何嘗沒有更豐富、更深沉的潛臺詞呢?

  對於盧揮來說,他那些人人都知道的遭遇,在他人人都著不見的內心深處刻下抹不掉的印痕。六六、六七兩年裡,他被抄被鬥的高潮中,老伴兒被嚇瘋了,而後投河死去。僅有一個女兒,在他受困于農場時沒有出路,隨著一支開墾團遠去寒冷的黑龍江謀生,由於日子難過,剛剛過了二十歲,就只好嫁給一個家住哈爾濱的中層幹部的子弟,借了這層關係,人也調到硬皮教案夾子下邊,一堆按釘、由別針、粉筆頭、髮卡、眼藥瓶和食堂的菜票中間找到糖了『拿出來一剝,糖紙早死死粘在糖塊上。大楊粗聲粗氣地說:

  「盧教練,您瞧,咱們小肖過的是什麼日子!

  這是句玩笑話。若是平常,肖麗會淡淡一笑而過。而且這笑在她一貫的沉靜的神情裡,仿佛含著一種不可動搖的意念。但她今天聽了這話,一反常態,沉默了。臉上沒有那胸有成竹、自信自足的笑意,相反有種焦愁不安的心情出現在眉宇間。大楊是粗心人,沒有注意到,正蹲在地上,拿一個球兒和她的胖兒子來回軲轆著球兒玩。盧揮向來不會觀察在球場之外的人的情緒,現在他變了,人情事故多了,感到了肖麗的變化,但他不知為了什麼!

  就在這時,再一次有人敲門。肖麗的反常就表現得愈加明顯。她沒去開門,而是對大楊說:

  「勞駕,你開開門。」

  大楊打開門,走進一個穿一件嶄新的軍綠色棉大衣的男人。大楊和盧揮馬上認出來,是華克強。

  經過十多年風霜消磨,華克強的外表幾乎沒有多大變化。他屬￿那樣一種人:臉上皮緊向少,骨骼的凸凹清晰地顯露在外。不易發胖,不易出現皺痕,臉頰的肉也不易松垂下來,也就不易顯老。他還是那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額頭和深陷的眼睛,聰明的目光依舊敏感地在深眼窩裡閃動著。外邊的寒氣把他的臉凍得發紅,簡直就是當年那個年輕、矯健、活力充沛的華克強又站在這裡了。他雖然比盧揮不過小七八歲,看上去競象相差一代人呢!他進來時,看見大楊和盧揮在屋裡,一瞬間顯得不大自然。跟著這神情就閃電般消失,他笑呵呵地說.

  「今天肖麗的客人不少呵!

  「可不是嘛!」大楊接過話說,「哪陣風又把華教練吹到兒湊熱鬧來了。」

  「別逗了。我是路過這裡,順便看看肖麗。」華克強說。其實他近兩個月常來,有時每週來兩次。

  「哎,華教練,聽說你正和老婆打離婚。」大楊忽間。她還是那麼直來直去。工廠的姐妹們都說她舌頭底下應該安上一個軸承,必要時可以拐一下彎兒。

  華克強給大楊的話問得挺尷尬,立即這尷尬的表情就閃電般消失了。他低下頭來,慢慢搖了兩下,似有難言之隱。

  「華教練,你們夫妻倆有什麼解不開的節結,非離婚不可?弄得孩子將來不是沒爹就是沒娘的。」大楊說著,忽然瞅他一眼說:「你這傢伙別是有外心了吧!」她說的是句玩笑話,但也象正經話。

  華克強臉頰頓時漲紅。屋裡的人誰也沒發現,肖麗忽把身子轉過去,她去拿暖瓶,掩蓋一時的慌亂。華克強過去逗弄大楊的孩子,好避開大楊沒輕沒重、直逼面門的話鋒。

  盧揮坐在一旁抽煙。他不比當年,那時如果他和屋裡這三人在一起,他是當然的主角;如今他給華克強當顧問,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可有可無的配角。在社會上,人與人的關係由於地位不同,相互的心理感覺就會變得很微妙,以至影響人的行為無論在什麼場合,主角總是放得開,信口開河,談笑自如;配角就多多少少有點拘束。因此盧揮一直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大楊抱起孩子要回去了。肖雨送她娘倆到體育場大門外,說完再見,站著沒動,瞧著大楊的背影猶豫片刻,忽然叫一聲:「大楊!」就追上去。

  「什麼事?大楊停下來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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