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方 > 有愛無愛都銘心刻骨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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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琴突然就覺得這個細細的聲音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討厭。她抬起了頭,望著他笑了一笑說,謝謝你。然後她就站起來,離開了座位。走了幾步,瑤琴覺得自己似乎太沒禮貌,便又回過頭來,朝他示意了一下。瑤琴再轉身時,腦子裡恍惚就有了這個人的印象。他的面色很蒼白,人很瘦,頭髮長長的。他的眼睛很大,裡面裝滿著驚愕。瑤琴想,哦,這個人叫陳福民。 瑤琴走出了酒吧,長吐了一口氣。街上的陽光很明亮。街景也很豔麗。廣告的小旗子在風中嘩啦啦地響著。來來往往的男女們臉上都掛著笑。還有人隔著街高聲說話。精品店裡的音樂從花招各式的門中竄出,一派嘹亮地唱著,把一條街都唱通了。 世界真的是好燦爛。瑤琴站在路邊想過馬路。流水一樣的車,一輛接著一輛。瑤琴無法通過。就站在那裡看車,也看整個的街景。看著看著,瑤琴就覺出了自己的孤獨。孤獨很深,深在骨頭裡。那裡面空空蕩蕩,叫喊一聲就會有回音。』回音會撞擊得骨頭疼。這痛楚瞬間就能輻射到全身。 瑤琴覺得自己好累呵,她情不自禁地倚在路邊的電線杆上。有人對她說話,你還好吧。聲音細細的。瑤琴聽出這是陳福民。瑤琴說,我沒事,我要過馬路搭車。陳福民說,我也是。瑤琴就沒話講了。她只是望著馬路上一輛接著一輛的車,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的脖子有些僵。陳福民說,這裡的車總是很多,前面有座天橋,從那裡走安全些。瑤琴望了他一眼。陳福民說,我帶你走過去。 瑤琴不知不覺地就跟著他一起走了。天橋就在前面十幾米遠的地方。兩人一路無語,上了天橋,陳福民才說,我要是騎自行車走近路,幾分鐘就到了。可是,自從出過車禍後,我就再也不敢騎車了。瑤琴心裡格登了一下說,我也是。陳福民說,所以還是小心一點好。有天橋的地方就儘量過天橋,不要為了搶時間去橫穿馬路。時間是搶不完的。瑤琴說,是呀,我也是這樣想了的。 對面有幾個孩子沖跑過來,瑤琴讓了一下,肩頭不覺碰著了陳福民的胳膊。一股男人的氣息撲到瑤琴臉上。瑤琴已經好久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跟一個男人在一起走路或是說話了。她心裡不覺跳動得有些厲害。 下了橋,瑤琴的車站先到。陳福民說,能不能留個電話給我?瑤琴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瑤琴想送牛奶的送飲用水的送煤氣的都有她的電話,給他一個又算什麼。瑤琴在陳福民掏出的筆記本上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等瑤琴寫完,陳福民在一頁空白紙上也寫下了一個他的電話。陳福民撕下那張紙,遞給瑤琴,說,這是我的電話。瑤琴並不想要他的電話,可是他已經遞了上來,也不好意思推掉,就只好接了過來。瑤琴看到上面不光有辦公室和家裡的電話,就連手機號碼也寫在了上面。 瑤琴的車哐哐當當地過來了,瑤琴客氣地同陳福民說了聲再見,就上了車。陳福民一直站在車站望著瑤琴的車開走。車上的瑤琴見他呆站在那裡的樣子,突然覺得好熟悉好溫暖。瑤琴想,他站在車站的姿勢怎麼這麼像楊景國呢? 晚上洗澡時,瑤琴摸了一下裙子的口袋。她摸出了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腦子裡浮出陳福民站在車站的樣子和他細細的聲音。瑤琴笑了笑,把紙條一揉,扔進了馬桶裡。紙團在馬桶裡漂浮著,瑤琴按了下馬桶的按鈕,嘩的一下,就把它沖沒了。瑤琴想,到此結束。 04 瑤琴的媽第二天把瑤琴叫到了家裡,一邊給她盛排骨湯一面痛駡了她一頓。瑤琴的爸也長噓短歎的。他們都認為是瑤琴的命不好,找到一個好男人,結果他死了。現在又遇上一個好男人,卻又把他放過去了。瑤琴的爸說,這個陳老師比楊景國更合適做丈夫哩。對家庭那麼負責,對老婆那麼好,到哪裡去找,到哪裡去找呀。瑤琴不作聲,隨他們去說。 新聞播完了。瑤琴的媽要看電視連續劇。電視裡正熱播《情深深雨濛濛》。瑤琴的媽每回看時手上都捏著條手絹。裡面的人一掉淚,她的眼淚就跟著唏哩嘩啦往下流。看時還說,要是年輕幾十歲,一定要去談一場驚心動魄死去活來的戀愛。說得瑤琴的爸只朝她翻白眼,牢騷她退休退成了弱智。 瑤琴從來不看愛情片。對她媽那番發自肺腑的話也覺得可笑。瑤琴想這樣的愛情故事,她和楊景國已經演過了。驚心了,卻也散了魂。死去了,卻沒有活過來。還有什麼好演的。做個看客倒也罷了,可真輪到自己,那會是有意思的事麼?痛都痛不過來。有了這份痛,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要愛情這東西。 不要愛情的瑤琴在母親看愛情劇時,便悄然離去。 瑤琴走到家門口時,天已經黑透。街上的燈光落在她門棟前的空地上。月色也溶在其中,有點亮亮的感覺。門棟前有一個小小的花壇。紅色的月季花正開著。有人坐在花壇邊。只一個人,加上一粒火星。吐出的煙霧在他的臉面遊動著。煙霧後的那個人因了這一粒火星就顯得有些孤寂。瑤琴從他的面前走了過去。那個人站了起來,細細地問了一聲,是瑤琴嗎? 瑤琴聽出這是陳福民的聲音。她有些訝異,心也突突地跳起來。陳福民見瑤琴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陳福民說他是從老校長那裡要了她的住址。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見見瑤琴。雖然他只見過瑤琴一面,可是心裡總是有一種親近感。跟別人一直沒這種感覺。陳福民說著又解釋,前一陣老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心裡總是彆彆扭扭的。可這回,瑤琴沒有給他任何彆扭的感覺,反而讓他感到激動。他不知道這份激動為何而來,他就是想再見見瑤琴。瑤琴一直沒有說話,而陳福民則一直說著。 宿舍裡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都是一個廠裡的人。都知道瑤琴的故事。見瑤琴跟一個男人談著什麼,忍不住就會多看幾眼。瑤琴架不住這些眼光,就打斷了陳福民的話。瑤琴說,上我家去吧。 陳福民立即閉上了嘴,跟在瑤琴的身後,進了瑤琴的家門。 陳福民一進瑤琴的家,眼睛就亮了。亮過後,又黯然起來:瑤琴因為一個人生活,家境也不錯。客廳裡佈置得漂漂亮亮,門窗桌椅都一塵不染。陳福民想,如果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該是多麼舒服呵:想著,他在瑤琴的示意下坐在沙發上時,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 瑤琴說,為什麼歎氣呢?我家裡不好嗎?陳福民說怎麼會?我歎氣是想到我那裡。跟你這兒比,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瑤琴說,太誇張了吧。陳福民說,這麼說好像是誇張了一點,換一個說法吧:你這裡是花園,我那裡是個垃圾站。瑤琴說,還是誇張。你們知識分子最喜歡誇張。陳福民說你不信?哪天你去看看就曉得了。瑤琴沒作聲,心道我上你那兒看什麼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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