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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二

  春節剛過,天氣還是冷颼颼的。器材室工程師吳松傑一家搬到了烏泥湖丁字樓上右舍。

  搬家的那天,吳松傑的太太李樂雲款款地走到左舍。雯穎見之,忙上前問,是不是需要幫助。李樂雲沒有答話,只是將左舍的兩個房間以及廚房和衛生間望瞭望。斯時正是下午,太陽光越過衛生間的窗口,落在大便池通往小便池的臺階上。李樂雲自語道:「唔,我們右邊要好一些,這邊西曬。」說罷又款款返回,依然沒有理會雯穎。雯穎便有些不悅,扭頭進了自己的屋子。想起才剛幾天,蘇家的屋子便換了主人,而且來的這家給她的感覺一點也不好,便頗覺悵然。

  吳松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吳安林,比二毛小一歲,一個叫吳安森,比三毛大一歲。吳安林上樓來便找了支粉筆,刷一下在走廊中間劃了一道白線,然後高聲宣佈道:「線右邊是我家的地盤,除了我家的人,誰也不許越過。」

  看著他們搬家的二毛趕緊說:「那如果我弟弟玩皮球,球滾過去了呢?」

  吳安林說:「那正好呀,球滾過來就算我們家的了。」

  二毛說:「你怎麼能這麼霸道?」

  吳安林說:「嫌我霸道,就別讓你家的球過來。」

  二毛還想說些什麼,雯穎立即讓大毛把他叫了回來。晚上雯穎對幾個孩子交待:鄰居那家孩子跟蘇家姐妹不一樣,玩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不要打架,不讓過線就不過好了。

  二毛不服氣,說:「憑什麼讓他們那麼霸道?」

  大毛說:「二毛你囉嗦個什麼嘛!不理他們就是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晚上,雯穎心裡有些煩。對丁子恒說起新來的鄰居,丁子恒說:「你覺得不順眼就別走得太近。吳松傑我不認識,但我知道他。他父母都去了臺灣,只他一人留在國內。這個人是出名的不愛說話,經常是悶悶的。他太太是幹什麼的,我也不清楚。」

  雯穎歎息道:「唉,再要有一個像魏婉嫻那麼投合的鄰居就好了。」

  丁子恒笑了,說:「高山流水,俞伯牙也只碰到一個鐘子期,知音哪能有許多呢?」

  雯穎沒有答話,她笑不出來。一想到以後常常要面對這麼一家人,她心裡就不自在。她知道,攤上一個不合適的鄰居,以後的日子一定不會平靜。

  三

  青草再一次覆蓋了野地上的泥濘。冬日所有的枯黃都已脆弱不堪,仿佛只是被春風的袖子拂了一拂,便在突然間褪盡。風也變得不那麼刺骨,於是因寒而匿的綠意,又開始悄然返回枝頭,燕子也從南方飛了回來。

  當第一隻燕子在屋簷上做窩時,最先發現的竟是嘟嘟。嘟嘟那時正在窗口邊同三毛玩拍拍手。突然她聽到了嘰嘰的聲音,循聲望去,她便看見了正銜泥築窩的燕子。嘟嘟說:「鳥鳥,有個鳥鳥。」

  三毛忙爬上桌子,打開窗子,把頭伸了出去。他叫道:「是燕子!媽媽,小燕子到我們家來了!」

  在廚房幹活的雯穎聽得屋裡大喊大叫,不知出了何事,忙跑進來,說:「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三毛說:「出了很大很大的事,小燕子要住在我們家了。」

  雯穎順著他手指之處望去,果然見屋簷下新泥點點,燕子正在搭窩。雯穎也高興了,說:「真的呀,小燕子要住到我們窗子下了。」

  三毛說:「媽媽,嘟嘟好笨哦,她連燕子都不認識。她說『有個鳥鳥』,真好玩呀。」

  嘟嘟批評三毛,且仿著他的音調。嘟嘟說:「笨笨。哥哥笨笨。」

  雯穎說:「哥哥不是笨笨,嘟嘟也不是。嘟嘟還小,長大一點就認識燕子了,對不對?看,小鳥鳥穿著黑衣裳,尾巴像把小剪刀的,就是燕子。知道了嗎?」

  嘟嘟點點頭,奶聲奶氣地說:「知道了,小剪刀。」

  雯穎說:「一定是小燕子特別喜歡我們家的三毛和嘟嘟,所以呀,它不想上別人家去,專門找到我家窗口來。」

  三毛說:「對了,一定是它聽見我唱拍手歌了。這個歌是我唱的,不是嘟嘟唱的,嘟嘟還不會唱。你拍一,我拍一,一隻小貓坐飛機;你拍二,我拍二,兩隻小貓梳小辮;你拍三,我拍三,三隻小貓爬雪山;你拍四,我拍四,四隻小貓吃魚刺……」

  三毛正拍著手高聲歌唱時,一隻燕子又銜了新泥回來。三毛尖聲叫道:「媽媽,你看,它又聽見我的歌了。」

  雯穎笑了起來。笑完心想,願這燕子給我們帶來好兆頭。

  蒲家桑園村駝背他老婆帶著小兒子蒲海清來丁子恒家拿髒衣物回去洗。蒲海清長得瘦瘦小小,兩條長長的鼻涕一直淌到唇邊,他不時用衣袖在臉上擦一下。雯穎見之不禁皺了下眉頭。三毛卻興高采烈地沖過去,問道:「你是誰呀?」

  駝背他老婆忙說:「是我家老么,小名叫苕貨。三毛,他特地來跟你玩的,想跟你學聰明一點。」

  三毛大口大氣地說:「好吧,我來教你。要是媽媽打你,你就閉上眼睛使勁想,這不是我的屁股,是哥哥的屁股,這樣就不疼了。這就是聰明。」

  雯穎和駝背他老婆都忍不住笑了。駝背他老婆大聲說:「看看看,我說吧,三毛就是聰明。」

  蒲海清抹了一下鼻涕,吭哧半天,方說:「要是……揪耳朵呢?」

  三毛從未被媽媽揪過耳朵,便有些奇怪,說:「媽媽揪耳朵幹什麼?」

  蒲海清搖搖頭,說:「不……不曉得呀。」

  雯穎聽他倆對話,心裡只覺好笑。便問駝背他老婆:「你兒子幾歲了?」

  駝背他老婆說:「五歲了。」

  雯穎說:「那跟三毛一般大呢。」

  駝背他老婆說:「我家苕貨哪裡能跟三毛比?半天說不了一句整話。」

  雯穎笑了笑,她喜歡聽別人誇她的孩子。她想我們家孩子哪一個不聰明呢?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呀,這一點別人又如何能理解。這麼想著,她心裡生出許多自豪。

  駝背他老婆說:「趁今天太陽好,多洗幾床被子吧。」

  雯穎說:「我也這麼想。看大毛睡的這床,被頭太髒了,要多打點肥皂好好搓搓才是。」

  駝背他老婆便說:「不用加肥皂,我在塘邊石頭上,多捶幾下就行了。」

  雯穎突然想起什麼,問:「你在哪裡洗衣服?」

  駝背他老婆說:「就在水塘裡洗呀?」

  雯穎問:「哪個水塘呀?」

  駝背他老婆說:「還有哪個?村西頭那個,村裡就這一個哩。」

  雯穎問:「那……那……澆地呢?」

  駝背他老婆笑了起來,說:「我說丁媽媽,你說話真好玩,澆地不用塘裡的水用哪裡的?」

  雯穎問:「那你們是怎麼舀水呢?」

  駝背他老婆深覺雯穎的問題幼稚之極,便使勁笑,聲音嘎嘎嘎的,像只老公鴨。笑過方說:「你這個話要笑掉我們一村人的大牙哩。怎麼舀水?把糞桶往塘裡一沁,拎上來不就是一桶水?」

  雯穎問:「那……不是很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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