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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粞說:「你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狠勁地折磨自己,然後再折磨你最愛的也是最愛你的人。」

  星子把臉貼在粞的胸脯上,一任眼淚嘩嘩地流。星子能聽到粞「怦怦」的心跳。星子感到很溫暖很舒服。

  粞的手臂使上了力,它們鉗得星子骨頭都疼了。粞反反復複地吟著:「星子,星子,你是我的,是我的。」星子在粞的聲音中覺得一切都恍惚而迷醉。

  星子那天在粞那兒呆到很晚才走。粞送她回家時一直用手臂攬著她的肩,星子將頭靠在粞身上。星子生平第一次和異性一起度過這麼親熱的一個晚上。而實際上,粞幾次用嘴唇去吻星子的唇,都叫星子避開了。

  在返家的中途,星子和粞都同時看見了橫在那裡的一排平房。那排房子所有的房間都亮著燈,在暗夜裡十分地醒目,粞和星子的心幾乎都縮了一下。粞的手臂上又加了一些力,而星子卻在那一刻驚恐地跳開了。一片很大很大的陰雲迅速地覆蓋了星子的心,星子仿佛看見,那是成團成簇的桃花彙集成的雲影。在那陰雲之上,如火如荼地開放著無數豔麗的桃花。星子嘶聲喊出了一個字:「不——」

  星子那一聲「不」字的悲哀,使粞覺得剛剛織成的一個夢幻又在瞬間裡破碎了。

  星子開始朝自己家的方向奔跑了起來,粞愣了一下,追了上去,粞急切地喊道:星子、星子。你等等,你聽我說。

  星子卻叫著:「不,不。」一直往前跑。

  幾百米之後,粞追上了星子。粞抱著她,想使她安靜。星子卻不停地廝打著掙扎著,星子說: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不會嫁給你。」

  粞說:「你安靜點,你可以不嫁,我們還是朋友,只當沒有今天的事。你這樣回家,你媽媽會以為我欺負了你。星子,我求求你。」

  星子漸漸安靜了。她到底還是掙開了粞的手臂。星子理了理頭髮,臉上呈現出非常理智的神情。

  粞凝視了她幾秒,很重很重地歎了口氣。粞想走了幾年,一步也沒前進。

  直到走到星子的家門口,兩人都沒說一句話。星子欲進門洞時,粞拉住了她的手。粞想說點什麼,卻沒說出口,只是捏了捏星子的手,扭身走了。

  星子忍不住叫了聲:「粞!」

  粞回頭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十分地慘然。

  星子的母親在星子一進門時便說:「你以後少同粞來往。你們倆現在是完全不同身份的人。」

  星子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愛他。」

  星子的母親驚愕了,問:「你要嫁給他?」

  星子說,「我永遠也不會嫁給他,但我永遠愛他。他是我的生命。」星子說罷氣哼哼地回到自己房間,她覺得臉上發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母親這樣說。她就覺得自己想這麼說。星子如此想著,忽覺胸口堵得慌,星子一頭撲在了自己的床上,發洩般叫道,「我愛粞,我永遠愛粞。我要和他在一起。」

  星子的母親重重地敲打著她的門,用一種嚴厲的語氣說:「你發什麼神經!」

  星子霍然而驚。

  星子停止了叫喊。起身坐了幾分鐘,爾後想,該給粞寫封信了,告訴他,他此生休想得到我。

  10

  粞沒有給星子回信,這使星子產生好強烈的失望,按她的設想,粞或是急切地緊張地跑來找她,或是以同樣方式給她寫封信,信中寫滿了他對她的愛戀以及他的仟悔,很憂傷很纏綿的一封信。

  但粞卻沒有任何消息,仿佛失蹤了似的。自尊的星子自然也不會登門再去找他。為此漫長的白天和漫長的夜晚,星子十分地孤獨和鬱悶。

  恰這時間裡,家裡來了一個年輕的客人。這是一個正在上軍事院校的男孩子。一臉稚氣,眼睛又大又亮,笑時好露出兩顆虎牙,母親介紹說,他叫亦文,是母親大學最要好的同學余麗的兒子。星子見過余麗阿姨,星子知道她是一個很漂亮也很能幹的女人。母親說、亦文到成都他叔叔家去度假,順便在這兒玩幾天。母親說星子,亦文玩得好不好,就看你怎麼導遊了。

  星子正寂寞,星子想同這大孩子玩幾天也沒什麼,星子比亦文大兩歲,亦文使叫了她星姐。

  亦文是一個性情活潑的男孩子,而星子亦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兩人又極富幽默感,一對上話便形成了默契。星子很驚異這男孩理解她的幽默的能力,經常地她跟別人來句幽默時,不得不重複一遍還解釋一番,把一句傳神的話變得如一本教科書一般死板和囉嗦。在風景區划船時,船歪了歪,星子險些閃到水裡。亦文說:「留神,快中午了,魚肚子很餓的,別送上門去。」

  星子說:「我給你創造一次學雷鋒的機會呀。」

  亦文說:「那別人一定會喊,噢,這個解放軍原來是個潛水員啦要不他怎麼只往水底沉呢?」

  星子大笑起來,星子說:「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個空軍。」

  這之後星子和亦文便常這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式地對話。星子覺得很放鬆很愉快。

  星子陪亦文轉悠了一星期,並不覺時間過得慢。一次在寺廟裡觀佛時,亦文問星子有沒有男朋友,星子答說沒有。亦文立即以很快的速度說,「我也沒有。」

  星子覺得他這表白挺好笑,便一指佛門說:「那你進這兒夠資格了。」

  亦文狡黠地眨眨眼說:「但是現在不夠格了。」

  星子聽出他的話中之意,略微怔了怔,然後說,「噢,寺院是不要軍人的。」

  亦文笑了笑,說:「你很機靈。」

  這之後,星子覺出亦文注意她時,眼睛裡多了點內容。

  亦文原說在星子家呆一星期的,一星期又過了三天,亦文仍無離意。星子的母親暗中對星子說,「亦文喜歡你,你也熱情點,他比粞強。」

  星子無語。他真比粞強麼?他真能替代粞而深刻在她心裡頭麼?她心裡有了粞還能再容一個亦文麼?星子問自己。

  這天星子和亦文從外面回時。星子在門縫裡看到夾有紙條。星子的心「格登」了一下。紙條如她所料是粞留的。粞在紙條上寫著:「星,好想見你,有要事談,晚上能來嗎?等你。粞。」

  亦文看了紙條,滿臉醋意,亦文說:「星,誰叫粞?」

  星子說,「請叫『星姐』。」

  亦文說:「他可以這麼叫我就可以。粞是誰?」

  星子說:「我的一個朋友。」

  亦文說:「幹什麼的?」

  星子說:「搬運站的。」

  亦文仿佛松了一口氣,又問:「他跟你是什麼關係?」

  星子很惱火亦文适才那松下的一口氣,星子想你無非是上了個大學而已,粞若參加了高考,錄取的學校還能比你差麼?星子說:「你什麼時候轉業到公安局了,是做了警察還是戶籍。」

  亦文強笑了一下,說:「我只是情不自禁。這紙條給我帶來些危險。」

  星子說,「關你什麼事。」

  亦文說,「關於我的婚姻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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