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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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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美到家時,幾近十點。天美的弟弟天富騎自行車送她回的。遠遠的,天美看到大門的燈,心裡驚悚了一下。走到門口,天富要回轉。天富說,不早了,我還得趕回哩。天美說,反正騎車,晚一點有什麼關係。走都走到這裡了,到家裡去喝口水吧。也好跟你姐夫打個招呼。天富一想,姐夫在這裡,不去說一聲也不好。便應了聲,跟著天美進了屋。 天美打開屋裡的燈,亮著嗓子叫道,三霸,三霸,酒醒了沒有?天富來了。天富說,姐夫睡了?天美說,喝多了。不過這時候也該醒了。天美說著,走到床邊。床邊彌漫著濃濃的氣味。天富說,什麼味道?天美聞出那是一股血腥氣。天美的心嗵嗵地跳得厲害,兩腳也浮浮的,撐不住身子。天美心知家裡有事發生了。但這時候她必須堅持住。她不能軟倒在地。她如果一軟下來,說不定她從此就再也起不來了。天美伸出她僵硬著的手,輕輕掀開蓋在三霸身上的被子,嘴裡說你睡死啦。話音落下,卻看到滿頭滿臉都是血的三霸正瞪著眼睛望著她。天美手一松,慘叫一聲,仰身倒在地上。 天富忙道,姐,怎麼啦。天富說話間便看到了床上的血。天富渾身篩糠一樣抖。他小心地拉了一下三霸的被子。三霸的眼睛睜著。嘴裡還哼了一聲。血已經凝固在他大半的臉上。天富頓時魂飛魄散,拔起腿便往外奔。一邊奔一邊狂喊。來人啦!殺人啦! 天富的聲音在這個寒冷的夜晚,生冷尖硬,一下子便穿透夜空,傳遍全鎮。 縣局警察趕來時,已是半夜兩點。天美和天富早把三霸送到了醫院。天美發現三霸還有氣,便趕緊讓天富開著小拖拉三霸到鎮上醫院急救。三霸在醫院裡一直沒醒,只是喉嚨裡咕嚕了幾下。在縣局警察從收購站趕到這邊時,他在十分鐘前,死了。 天美沒有號啕大哭。天美也沒有去看三霸最後一眼。天美只是靜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她臉色木然,眼淚無聲地流著。一滴滴,都落在了胸前。 一個警察走過來。對天美說,請過來一下,我們想要問你一點情況。天美站了起來。天美知道他們要問些什麼。天美機械地跟著他走進一個房間。 房間裡還坐著另幾個警察。其中一個說,我們已經去過了現場。現在還想瞭解一下情況。剛才你弟弟已經說了。他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整個下午都在娘家,是他送你回家的。不過我們還是要問問你。天美沒作聲,只是落淚。警察說,你曉不曉得誰跟你丈夫有仇?平常還有誰跟你們住在一起?他叫什麼?跟你是什麼關係? 警察問話像鞭子,一鞭就抽在筋骨上。天美渾身都麻了。天美明白什麼都包不住的。紙包不住火,布包不住風,棉被包不住血水一樣。就算皇帝的密詔放在鐵盒子裡,加上鎖,藏在光明正大的匾後,也會讓人發現。天美說,等我辦完喪事,我什麼都告訴你。警察有些詫異,說你知道怎麼回事?知道是誰殺的?天美說,我想我應該知道。等我辦完他的喪事,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們。警察說,這是命案,我們不能等。天美說,那你們就自己查好了。我現在沒心思說。另一個警察說,有一個叫水下的男孩子,跟你打工,一直住在你們院子裡。是不是他?天美沒作聲。警察說,你不作聲,就是默認了?天美說,我不知道是不是他。這事我有責任。一個當官模樣的警察跟另兩人低語了幾句。那兩人要朝外走。天美說,你們是不是要去抓他?警察說,我們抓誰和不抓誰都不是你管得著的。天美叫了起來。她有些聲嘶力竭。天美說,我辦完喪事,都告訴你們還不成嗎?!警察說,你告訴不告訴我們,我們都能抓到兇手。可是,對你來說,就關係大啦。包庇罪也是要坐牢的。天美說,不關我的事。只不過……只不過……警察說,只不過什麼?天美的聲音從大到小,慢慢像蚊子一樣嗡嗡著。天美說,只不過我也有責任。警察說,大點聲音。天美把聲音放大了。天美想,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可猶豫?還有什麼回頭路可走?還有什麼狠心不敢下?還有什麼東西捨棄不掉?天美大聲說,只不過我也有些責任。 警察夜半撲進了水下的村子。水下正在家裡睡覺。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水下竟然也睡著了。警察沒有敲門,翻牆而入。闖進屋裡,把水下的爹媽都嚇傻了。警察說,水下在哪兒?水下的爹說,睡了哩。怎麼不敲門?警察說,哪間屋?水下的爹便用手指了指。警察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已經沖了進去。 水下尚在夢裡。水下夢見自己踩著血水。夢見三霸一個無頭的身體。夢見天美一身白衣裙,發上綴著金釵。夢見美豔無比的天美對著他微笑。夢見自己西裝革履,像電視裡的人一樣,很英俊地與天美一起拍結婚照。鎂光燈嚓嚓地響著。然後…… 然後水下覺得照相的架子倒了,壓在他的身上。很重很重,壓得他喘不上氣。水下擔心天美被壓著,便叫著,美美!美美!水下突然就醒了過來。壓在他身上的是兩個警察。水下知道,他的夢徹底結束了。 天還黑得厲害,離天亮還遠著。水下就在黑地裡,在他爹媽呼天搶地地哭叫中,走出了他生活過十八年的村莊。這一走,便是永遠。 這是一個重大的命案,也是一個簡單的命案。但警察幾乎沒費力,就破了案。現場所有的一切,都說明是水下幹的。天美也說大概是他。水下自己更是毫不猶豫地承認了一切。一點偵破的起伏波瀾、迂回曲折都沒有。倒叫警察們覺得這個案子的無趣。兇手水下關在了看守所裡,等待宣判。 冬天的看守所裡,寒意逼人。水下卻沒有覺得冷。水下內心裡自在神聖。這神聖是火,將他通體都燒得熱烘烘的。從看守所的窗口能看到外面蒼白的天空。水下常常仰著頭。沒有飛鳥掠過。也沒有樹葉飄零。也不見雲彩流動。天空果然就是空空的。空寂得仿佛世界消失。 水下很清楚自己等待的結果是什麼。但水下毫無悔意。水下覺得他的人生只能是這樣的一個結局。這個結局雖然不是那麼完美,但也不錯。因為水下的這個結局是為了天美。因為天美從此擺脫三霸的折磨。因為天美有了財產可以過上等人的日子。水下覺得自己活過的十八年中,前十七年都只是給他的命墊個底,只有這最後的半年才活得有意義。有天美才有他的人生。這大半年足以抵了許多人的一輩子。所以當一個警察聽完他的殺人動機後,敲著桌子,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聲音說,你值不值呵!你這樣為她!水下對他微微一笑。水下說,你不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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