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方 > 水隨天去 | 上頁 下頁


  水下的粗氣還沒變細,天美那頭便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水下說,姨,你是不是醒了?沒有人回答他的問話。水下伸出手去搖天美。水下說,姨,你得醒過來。水下說完,發現天美的身上滾燙。水下嚇得驚跳起來。水下說,姨,你病了?依然沒有回聲。水下伸手摸了一下天美的額頭。頭上也是滾燙滾燙的。水下說,姨,你不能病。姨,你趕緊醒過來吧。

  束手無策的水下在屋裡急得轉了幾個圈,終於他意識到,他不能就這樣讓天美全身濕漉漉地躺在沙發上。這樣下去,天美說不定會死的。水下想出去找人來。他跑到門口,見外面漆黑一片,風聲雨聲一起撲面而來。遠處,堤上的聲音穿越重重的水線,仿佛被篩子細細地篩了一道,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吆喝傳到水下的耳邊。水下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去。

  水下重新關上門,進到廚房。水下用大鍋放了一鍋水,打著了煤氣爐。又跑進屋裡,從天美的衣櫃裡找出幾件天美的幹衣服。廁所的門後,有一個朱紅色的大腳盆。水下把腳盆沖洗乾淨,端著它到屋裡。水下把大腳盆放在沙發前。看著那盆子,他有些發呆。誰來脫掉天美的濕衣服呢?誰來替天美洗乾淨身子呢?誰來幫天美換上乾淨的褂子呢?

  想著時,水下渾身有些軟。水還在燒著。水下沖回自己的小雜屋,匆匆地將自己揩乾淨,換上幹衣。小雜屋沒有雨具,水下頂著一個臉盆,回到天美屋裡。

  水已經開了。水下兌好滿滿的一盆熱水。他走到天美身邊,再一次猛烈地推搖著天美。天美不肯醒來。天美的臉通紅通紅的,嘴裡說著胡話。水下不敢再拖延,他只好自己動手。他三下兩下把天美的濕裙子拉下。水下的眼睛閉著。水下說,老天爺,你作證,我什麼也沒有看呵。

  水下將天美的滿是泥漿的濕衣服扔在了牆角,他搓了一把熱乎乎的毛巾,開始替天美擦身子。毛巾經過天美的臉,又經過她的脖子。天美的身上到處都有泥。水下無法閉眼操作。水下像是小偷一樣,睜開了他的眼睛。他最先看到的是天美的乳房。它們很白很飽滿地貼在天美的胸前,隨著天美的呼吸微微地抖動著。水下頭上仿佛被人打了一大棒,「嗡」一下腫脹起來。他不禁退了一步。人沒站穩,一屁股墜進了盆裡。盆裡發出巨大的聲響。熱水四濺而出。屋裡的地頓時濕了一大片。水下慌張地爬起來,他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什麼也不看。可是他有些做不到。他好想好想順著天美的乳房往下再看過去。那有一處對他來說是天大秘密的地方,他好想仔仔細細地看個痛快看個明白。水下心裡拼命地想把自己的目光送過去,但他終於沒有。水下明白,這樣是不行的。他不能這樣對不起天美姨。他若這樣看了,老天爺會用雷轟死他,會用電劈死他,會用天火燒焦他,會找個由頭把他弄到湖裡,讓魚一口一口地吃掉他。

  水下離開了沙發。他從天美的櫃子裡抽出了一條床單。水下把床單浸濕,然後裹在天美的身上。他用濕濕的床單將天美的身子擦了一遍。有沒有擦乾淨,水下已經顧不得了。水下把天美連濕床單一起抱到了床上。他將牆角的被子履蓋住天美的身子,然後自己伸手進去,再把濕床單抽了出來。水下最後的事是給天美穿衣服。水下克制著自己。他跪在床邊,伸手到被子裡。他先把天美的汗衫穿好。然後再給她套褲子。水下在為天美提褲子時,左手不小心觸到了毛茸茸的地方。水下實在是無法自控了。他用手輕輕地在那裡撫了個來回,然後慌亂地替天美扯上褲衩。

  水下的全身上下都流著汗。兩腿軟得快撐不起他的身體。他跑到了屋外。雨小了一些,但仍然下著。風有一點點涼。水下跑進了雨裡,讓涼風吹著自己,心裡一遍遍地回味适才左手的感覺。水下隱忍不住,抬起右手來來回回地撫摸著自己的左手。

  水下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一直站到自己覺出了冷意。水下再次回到天美的屋裡。被子還蓋在天美身上。天美滿頭大汗。頭上依然燙著。水下忙掀下被子。將盆裡的水倒淨。然後他把冰箱的冰水淋在毛巾上。把毛巾疊成長條,放在了天美的額上。當年他妹水紅發燒時,他媽就是這樣做的。

  整個夜晚,水下都忙碌著。他把冷水凍在冰箱裡,再把冰凍過的水淋濕毛巾,把冰涼的毛巾敷在天美的額上。水下反反復複地做著這件事。倘有片刻的空閒,他就去到廚房,站在水管邊,把天美濕髒的衣服和他揩過泥水的床單一點點地搓洗。水下不能讓自己停下來。一停下來,他的眼裡就會出現兩塊白而飽滿的圓物。他的心裡就會去回味他的左手撫摸的感覺。水下想,天美姨要知道這些,會恨死他。

  天開始亮了。水下一夜未眠,卻覺得這個夜晚太短。他還想獨自守在天美床邊。他還想天美不醒來。他還想為她敷額時好好地看她的臉,他還想在靜夜裡聽她的呼吸,聞她的鼻息。但是,老天爺不幫他。它偏要亮起來。水下想,老天爺從來也沒有幫過他。

  雨也隨著夜色一起退去。天美的身子也不似半夜裡那麼燙。臉上的赤紅也在消褪。然後她還發出哼哼的聲音。水下知道,天美要醒過來了。水下不想看到醒來的天美。因為醒來的天美比睡著的天美距他遙遠千百倍。醒來的天美是他的姨。醒來的天美高高在上,處處要教導和關照水下。醒來的天美說話就跟他媽的口氣一樣。水下想到這些,心裡有些煩煩的。他不喜歡這樣。說不出理由,莫名地就不喜歡。所以水下在聽到天美第一聲哼時,便逃跑一樣回到了自己的小雜屋。

  濕悶氣在小雜屋裡一直沒有散開過。回到那裡,他才想起,自己曾經換過的幹衣服,早已再濕,而這濕衣因了他的忽略未換,竟又被自己的體溫烘得幹幹。

  水下坐在自己的床邊,打了一個哈欠,又長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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