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方 > 藍色愛情 | 上頁 下頁 | |
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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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完之後,我對我的父親笑笑說您也信這?我的父親說我要信了還會有你 的今天?早送你去孤兒院了。對這個我倒真是吃驚了起來,我說你們未必還有過這 個打算?我的母親這時刻插嘴道為什麼不能?我怔了怔,心裡湧出一股蒼涼的感覺, 自嘲似地說,是呀,你為什麼不能呢?如果你送了,或許我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命 運。 我在極其沉悶陰鬱的氛圍中吃完飯。在父親收拾餐桌時,我的母親已經翹起了 二郎腿開始看電視連續劇。我的父親面無表情地清掃著殘羹剩菜走進了廚房。我尾 隨他走到門口,他感覺到我的尾隨,於是回過頭對我淡淡一笑,我看到一股憂傷的 情緒從他的密如蛛網的皺紋中散發開來。他真是老了。我的父親說你去告訴楊高, 讓他三思而行。不要太傷害他的母親。 11 冬天已經走得有些深了。這一天突然地飄起了雪。田小林拉我去馬白駒家吃火 鍋。我說他那樣的一個雅人,怎麼也搞請客這類俗事。田小林說我幫他畫了一幅畫, 條件就是請我吃一頓火鍋。他答應了,說讓你作陪。田小林在那一段時間裡老是想 找些理由同馬白駒搭在一起,以至於我好幾次都問她是不是愛上了老馬。田小林總 是笑而不答。這一次田小林卻說馬老師是絕不會愛上我的,因為他的心早有所屬。 他讓我畫的那幅畫,名為「永恆」,畫面上只是漫天大雪中的幾棵小白樺樹。我想 在那裡有過一場他永生難忘的戀愛。所以他絕不可能愛上我。我說那就好。田小林 說好什麼?我作瀟灑狀地笑了笑說,免得我吃醋。田小林說真這麼想麼?我說我要 是連馬老師的魅力都不如那就有點兒太慘不忍睹了。田小林說你除了年輕,其它的 確都不如他。我說這意味著,我終有一天可以達到他的水平,而他卻永遠無法達到 我的水平。田小林在我的回答中發怔。好一會兒她才說,不,你永遠不會成為他。 我說當然不會。我心裡對自己說我永遠不會將人置於死地。 馬白駒的火鍋麻麻辣辣的,充滿了川味。我一邊唏噓著吃,一邊說馬老師,您 是四川人吧,這味道很地道呀。馬白駒笑笑說你這種誇獎我很滿意,不過我告訴你, 我不是四川人。田小林說那您的老家是哪裡。馬白駒說在東北。在臨近蘇聯的一個 小小的城市。我伸進火鍋裡的筷子一下子慢了下來。我想起了楊高有一次在下大雪 的日子裡同我一起追捕一個搶劫慣犯。他迎著紛飛的雪花說這雪太小了,實在是不 太開心,在我的家鄉,一個離西伯利亞很近的小城,那雪下得才真叫人過癮哩。我 真想念那兒。馬白駒說吃呀,吃東北人做的地道的川味火鍋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是 不是。我揪回了自己遠走的思路,啊啊地說道有情緒有情緒。 馬白駒把田小林畫的畫掛在他的臥室裡,我故意地說馬老師,您這樣做可太抬 舉小林了。馬白駒說我抬舉的不是小林,而是我年輕時的一份感情。田小林說馬老 師,給我們講講您的羅曼史好不好。田小林說出了我十分想要說的話。馬白駒苦苦 地笑一笑說你們沒必要聽,那裡面只有痛苦、眼淚和血。我的心「格登」一下,我 想那「血」指的是什麼? 我和馬白駒再一次擺開了棋盤。我們前一陣子已較量了好幾回合,每次都是馬 白駒讓我三個子,但我基本上仍是負多勝少。馬白駒說我下棋情緒色彩太強烈,有 時為了出口氣,不惜犧牲即將到手的地盤。他還說由此可見我最好不要從事那種很 理性的工作。職業浪漫一點最好。我非常信服他的分析,對他的好感日益增加,這 種情緒使我常常忘記我是為了什麼才頻頻地出入於他的家。 這個冬天的風刮得很兇狠,呼嘯聲一陣陣從窗邊響過。在我下完一盤棋覺得自 己快該要回去時,馬白駒家的門被人急促地敲響了。馬白駒上前開了門,他發出一 聲驚愕的低呼:阿竹,怎麼是你?他的這聲驚呼,猛烈地撞擊了我的神經。我全身 的肌肉開始發緊。 來人進了屋,我和田小林都禮貌地站了起來。我看到了一雙令我熟悉的眼睛, 又大又深,充滿了憂鬱,那是和楊高一模一樣的眼睛,我心說這最後的謎底終於快 要解開了。 那眼睛用同樣的目光盯著我,其間流露的內涵讓我不自覺地心虛。我說馬老師, 我們得走了,要不太晚了。馬白駒緩解了他剛才的驚愕,說這是我的老同學,我們 好久不見了。然後又轉向來客說,這是我的同事小田,這是她的男朋友。我們剛下 了盤棋。那雙眼睛的光柔和了下來,她說真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說哪裡哪裡, 我們是準備要走的。 我們告辭出來,外面的大風把田小林吹得直撲入我的懷裡。她說,我覺得這個 女的同馬老師的關係不很一般,說不定正是他初戀的情人。我說你真這樣覺得?是 不是有些吃醋?她說可能是。我恐怕是愛上馬老師了。你不會不高興我吧?我說沒 關係,感情這東西是得要些緣分的。田小林帶著點哽咽說謝謝你的理解。我說要我 幫你點什麼?乾脆我去幫你偵察一下他們是不是情人關係好嗎?田小林高興了,說 那太好了。 我讓田小林等我,自己繞到馬白駒的屋後。那裡是他臥室的窗子。我貼牆而站, 把耳朵靠在窗縫上。裡面的談話清晰地送入我的耳朵裡。女聲說他可能去找了你的 女兒。男聲也就是馬白駒的聲音說我女兒她什麼也不知道。女聲說未必她……她沒 有告訴過她。馬白駒說不會的,她也不清楚多少,你別這麼害怕。女聲開始抽泣, 嗚嗚咽咽的。馬白駒柔聲地安撫著她。我聽到她用一種十分恐懼的音調說,楊高, 他還問馬白駒是誰?我總覺得以前的事他早已知道了。 我靜靜地聆聽著,不自覺中對他們生出好些同情。我心說這樣兩個看去很是善 良的人,怎麼就對一個也是好人的人下得了狠心呢?我正想時,田小林忍耐不住又 跟了過來。她低聲地問怎麼回事?我覺得不能讓田小林聽見裡面的內容,就說他們 好像有很複雜的隱情,你不必再聽了。另外也奉勸你一句,不必同馬老師攪在一起。 田小林說我知道你的意圖。但是我得跟你說明,我一直只拿你當一個普通的朋友在 來往,從來就沒有愛過你,你不要想多了。瞧,女孩子的自我感覺真讓人哭笑不得。 我只好對她說,你說的和我想的一樣。我把田小林送回她的宿舍,我特意繞到馬白 駒的房前,那裡面的燈已經黑了,我想他們是已經走了還是上了床? 我打電話叫楊高直接去我宿舍。在我到宿舍大門時,他已經坐在了傳達室。他 神色有些緊張。一進我的房間便急不可耐地問,什麼事,你看到了什麼?是不是… …她?我說你知道?楊高說她今晚不在家,這很反常。我說那是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之後她便走了,對不對?我見到她了,我想她一定是你的母親。我聽到了馬白駒管 她叫阿竹。楊高臉色慘白,他說我知道她會去他那裡的。可沒想到她去得這麼快。 我說你跟她攤了牌?楊高說沒有,但我已經點了她一下。她很驚恐。我沉默了幾秒 鐘,說,還需要我做些什麼?楊高說明天一早,我回去叫上你的父親,我們把當年 的卷案再重新研究一遍。我說好吧。 一大早,我回到家裡,我的父親已出去跑步了。留了紙條,讓他上班時間去我 的辦公室找我,然後我就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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