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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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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年底了。風一陣緊似一陣。坐車的客人也多了起來。生意明顯要好做的多。但肖濟東卻提不起多大的精神。遠不像頭幾個月那樣看到每月可觀的錢數便有興奮的衝動。因為論文的發現,有關專業的一些行家顯然對他有了點印象。於是肖濟東便連連收到幾份通知。一份是通知開春到重慶開一個國內學術會議。另一個是即將在香港開國際性的學術討論會,通知準備論文以及論文的打印規格以及截稿時間。還有一份是通知他將已發的那篇論文,再作最後的修訂,然後寄至學會,同時交二百元錢,以便收入專業學會編撰的論文集中。 肖濟東開始懷念那些數字的公式。懷念坐在桌前苦苦思索和反復推論的日子。懷念機房裡計算機噠噠噠噠敲擊鍵盤的聲音。懷念試驗室裡的靜謐。懷念學生。在講臺上叱吒風雲的感覺。懷念訓導學生時的風度。懷念黑板。懷念將粉筆扔進粉筆盒時的弧線。懷念抽象。懷念思索時的苦惱。懷念崇高。並懷念由此而帶來的系主任對他喋喋不休的表揚。他想墨香和油香倒底是兩種不同的香型。駕駛一輛汽車同教導一教室學生也是兩種不同的心情。不單單是錢多和錢少的問題,也不單單是社會地位高下的問題。究竟是什麼,肖濟東也沒有往下去想。只是,他開始惦記著論文和會議了。他不知道自己最終還要不要溶入他的專業同行人中間。 這一天,叫了肖濟東"的士"的是電視臺幾個拍新聞的人。他們欲去一個文化會議拍條新聞。因為動身晚了一點,便在車上不斷地催促肖濟東快點。肖濟東說:"前面車不快,我快有什麼用?" 一記者說:"超他媽的車嘛。" 肖濟東:"何必違規。" 另一記者便說:"那就還是穩點開吧。晚就晚點。文化新聞嘛。沒分量,頂多也就上上晚間新聞。這幾天警察都在弄獎金過年,找著碴子罰款,沒必要惹些事上身,白白吃虧。" 那記者話音剛落,便見路口有警察示意肖濟東將車開到路邊去。先一個記者說:"瞧說閻王,閻王就到。" 肖濟東一邊停了車。走上前來一個年輕的交警,嘴裡叼著根煙,朝肖濟東伸出手。肖濟東說:"什麼事?" 交警"撲"一口吐了嘴裡的煙,說:"咦?還要我來教你?你不知道有什麼事?" 肖濟東說:"我的確不知道。" 交警說:"那我就教你一回。你超車了。" 肖濟東說:"我哪裡超了車?我一直很注意開哩。" 交警說:"你們這些人啦,沒有一個肯老老實實認帳的。我說你超了你就是超了。有個什麼好爭頭?" 肖濟東說:"我沒超就是沒超,怎麼能由你信口說呢?" 交警說:"看不出你還滿硬嘛。好在我也不是個軟的。罰款,五十。給不給看你了。" 肖濟東說:"你……怎麼不講理?" 交警說:"你這連胡說八道都不是,而是瞎說九道。快點快點,我沒耐心等你。你也不能影響我執行公務。" 肖濟東氣了:"你。。你。。你。。?"肖濟東一氣便說不出話來。這時一個記者下車來,說:"怎麼還不走?時間太晚,我們來不及了。" 肖濟東說:"我明明沒有超車,他非要說我超車了。你們替我證明一下。" 記者走到交警面前,說:"他的確沒超車。我們幾個都可以證明。" 交警說:"你是內行還是我是內行?你看得准還是我看得准?" 記者掏出記者證,說:"我是電視臺的。我們趕會議拍新聞,您今天就放他一馬吧。" 交警說:"記者?我今天已經抓兩了。你們記者不就是仗著拍電視認得幾個領導,拿誰也不放在眼裡。我可不吃這套。我願意讓你們趕緊走,可我也不能違反規定。他認罰,我就放行。" 記者便將肖濟東拉一邊說:"師傅,今天我們算是撞上頭蠢驢。我看您還是先墊上錢,送我們到會後,再找他領導談。我們都可以給你寫證明,證明你根本沒有超車。" 肖濟東見記者說得通情達理,同時也怕誤了他們的事,便拿出五十元錢,遞給交警。交警撕了張票給肖濟東,且說:"早這麼做不就省事了?冤枉吵半天,費勁又費時。" 肖濟東沒理他,掉頭上了車。心裡憋一肚子火,不知怎麼出。便在途中,見車就超。一個記者笑說道原本師傅是個守規則的人,叫警察這麼一調教,反得懶得守那規則了。另一個記者亦笑說世上這樣的事還少?規矩定下來其實還就是讓人犯的,不讓人犯,定那規矩做什麼? 大學裡的人大多忙忙碌碌備課做學問且還要為人師表,故而諸事都一板一眼,刻板嚴謹。哪像記者們,世界上最大的事和最小的事都可以變成調侃拿出來說笑。這種新思維語言,肖濟東是頭回聽講,不覺很開心。心說有趣有趣。 次日,肖濟東拿著罰款發票和幾個記者寫的證明找到交警中隊。交警中隊的中隊長是個中年人,顯得很是和藹。他認真聽罷肖濟東的講述,想了想,說:"有時候,司機乘客和交警對超車和沒超車看法上經常是不一樣的。但你既然找上門來了,我也會認真處理這事的。"他說時接過肖濟東遞上的發票。不料他目光一落在發票上,臉色就變了。一副惱怒的樣子。自吼道:"怎麼還用這種發票?不是早就通知這發票過期作廢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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