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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兒近期日日裡顛顛簸簸地忙,大有國家少了他機器就運轉不靈的架式。先是應郊區果園之邀前去採訪,說是一星期前廳局級領導在此學習文件,果園黨支部專門送去五筐鮮梨,正在忐忑只比過去多送了一筐,會不會又出現賠了鮮梨又折印象的局面時,梨子被送了回來,而且一個未動。果園的書記激動萬分,說:「這足以證明党的優良傳統又回來了。」豆兒採訪了一天,臨了在主人盛情勸說下背回去了二十斤梨,自慰說自己尚未入黨並不影響黨風問題。拿了大半去辦公室慰問眾同事,吃罷抹嘴洗手才紛紛然說並不好吃,內容象棉絮。

  剛寫完《党的優良傳統又回來了》的文章,尚處在慷慨激昂之情緒中時,一個朋友攜了汾酒及百事可樂來訪。朋友在機床廠工作。說是一個月前環衛所請求機床廠贊助一萬元錢添置新式清潔工具,以便保障人民身體健康。但機床廠正處在轉產時期只能勉強發得出工人工資斷斷拿不出額外的一萬元,便婉言回絕了。這之後環衛所便不來機床長工人宿舍區打掃衛生和清除垃圾。開始沒介意,日子一長垃圾便蔓延開來,惡臭熏天。工人怨聲載道。廠裡欲組織青年突擊隊突擊一番,可是盤算半天又發不出犒賞青年突擊隊的獎金且突擊完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垃圾問世。朋友在機床廠政工股當幹事,正處在可能提拔亦可能不提拔的微妙境地,便欲請豆兒向社會披露一下,立上一功以變微妙為顯然。豆兒滿口答應了。即令不存在朋友的前程問題,這檔閒事也是值得一管的。「哪裡不平哪有我。」畢竟將濟公的歌子唱得爛熟。

  豆兒採訪那天正好感冒,鼻子堵塞了,但見滿院垃圾及它們豢養的眾綠頭蒼蠅,倒也沒能聞上臭氣,這使豆兒私下裡慶倖自己感冒得十分及時。廠區居民見豆兒如楊各莊的鄉親見了八路,倒不盡的苦水訴不完的冤。豆兒頻頻點頭極表同情又極表憤怒,詳盡作了筆記,連夜搞了個批評報道。報道見報後機床廠人人奔走相告歡呼雀躍皆言終歸還是邪不壓正。不料三日已過,環衛所竟無動於衷。垃圾堆又高出幾尺寬出幾米。蒼蠅每日裡象過節一般嗡得歡暢。豆兒便又被朋友用緊急電話召了去。豆兒的感冒竟在頭一晚被速效感冒膠囊治好了,沒進家屬區便聞得惡臭。豆兒便徑直去了環衛所。環衛所下午上班鈴剛響,豆兒進一辦公室掏出記者證言要找所長。辦公室三人正在算分而一人正收拾攤撒一桌的麻將。聽豆兒說完,收拾麻將的男人便說:「我就是。」豆兒遞上批評報道的報紙給那所長,問看過沒有。所長說:「看過了看過了,你的文筆還可以嘛。」便告知豆兒他也很喜歡文學。豆兒說:「你打算採取什麼措施?」

  所長笑嘻嘻說:「這是衛生局指示我們這麼幹的,局裡下了新指示叫我們採取什麼措施我們才能採取措施。」

  豆兒說:「那你們的職責呢?」

  所長說:「我們職責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聽上面的指令。」

  豆兒說:「但是你們應該對機床廠職工健康負責。」

  所長說:「那就是醫院的事了。我們的掃帚又不能打針動手術。」

  趴桌上算分的幾個人都笑開了。其中之一對那所長說:「今天你輸慘了。」所長說:「明天中午原班人馬,你們一個都不許走,我再不贏就是乖乖兒。」

  豆兒又追至衛生局。局長長著一副精明強幹的臉,同電影電視裡慣有的改革家形象差不了多少。豆兒想,提拔他或選舉他的人肯定都看過三部以上的國產改革片。局長說:「文教衛,窮單位。醫護人員工作條件和生活條件都差極。自己都活不好,怎麼去治療和照顧別人?我這裡要求調動改行的醫生護士是四十二個。中國人現在兩千人只攤得上一個半醫生而三千人才攤得上兩個護士。我要是把這四十二個人放走了,將有多少人連一個醫生護士都攤不上?」

  豆兒說:「這是機床廠的責任麼?」

  局長說:「當然不是。但是我們要改善醫院的工作條件和醫護人員的生活條件就只好求助於企業。人家鐵路局給了三萬,煙廠給了一萬五,就是鍋爐廠也給了八千。機床廠人口比鍋爐廠還多五百人怎麼就不能給?應該為振興祖國醫學作些貢獻嘛。難道他們廠的人都是鐵打的,不生病?鐵打的也還要長鏽哩。」

  豆兒落荒而逃。打電話告朋友說他碰上了確角,搞不下去了。機床廠終於在衛生局的堅固堡壘前舉出了白旗。談判之後,付了八千,換得全廠人士朝思慕想的乾淨空氣和不臭之風。打掃垃圾時,清潔工們皆笑說,早給了錢不就沒這些事了?自找罪受。職工們亦說:可不是,廠裡也是小氣得要死。廠裡領導則互相寬慰,說是抗爭一個多月畢竟還是省下了兩千塊錢。兩千塊錢可以辦不少事哩。比方非買不可的黨員學習材料和五講四美問答之類不就都解決了?最受損失的還算是豆兒的朋友。忙碌了一番拍了胸脯揮了拳頭花了煙酒錢飲料錢和車錢,處境卻更加微妙甚至渺茫。豆兒每思此兄便生出許多的慚愧。幸而眼下事情太多,遂將這種慚愧沖得很淡很淡。

  蘇小滬告訴豆兒每個職工都必須參加市講師團組織的幹部哲學考試時,豆兒正準備去蒙娜飯店採訪正在那裡召開的全省性「滅鼠現場會」。去的原因是因為蒙娜飯店是市里第一流的飯店且又多次評為「五講四美」先進典型,完全想像不出在那兒怎麼進行現場滅鼠。再加上豆兒的「三教九流」尚未出現滅鼠英雄,便意欲尋個原型塑造一個。聽蘇小滬一說,大吃一驚亦大嚇一跳,便欲放棄看滅鼠。豆兒說:「在大學不是已經考過了麼?」

  蘇小滬說:「考過了也還得考。」

  豆兒說:「為什麼?」

  蘇小滬說:「要不講師團拿什麼彙報他們的工作成績?」

  豆兒連呼:「完了完了。」豆兒最怕考試背課文,尤其哲學。在校間曾因不及格補考過一次。從此一聽哲學,大腦小腦便一塊兒疼痛起來。

  幸而這疼痛只持續了一天,第二天便公佈考試為開卷。豆兒的大小腦嘎然止疼,三分鐘後便抖擻而起一臉笑容地趕去「滅鼠現場會」。

  此次哲學考試被豆兒譽為中國最佳考試方式,考得人人心情舒暢輕鬆自如。最先每人發了一本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三天后又發一冊哲學問答書,又三天后發下打印得完美無缺的哲學複習題,每題答案都標明在哲學問答書的幾頁幾行及參考艾思奇一書的哪章哪節。最後發下考試題,共四道,選做兩道,一千字。複習書裡自然有。三天之後交卷。豆兒說:「我就是得了癡呆症也能得個九十八分。」

  蘇小滬說:「這種考法令人懷疑有別的名堂。是不是要在回答的深刻性上作文章?」

  豆兒說:「你照他的書一字不拉地抄下來,准沒錯。就是有錯別字你也照寫上。」

  蘇小滬說:「恐怕講師團還是要看水平。」

  豆兒果然一字不拉地照抄了,而蘇小滬則傾其才思,洋洋灑灑寫了好些,參考了眾多權威的文章且溶入自己的觀點。交卷那天還將豆兒好好嘲笑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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