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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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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發著藍光的小燈亮了。葉桑看到了赤裸的自己和赤裸的寧克。她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她想我也就是那個丁香了。她又想我也就是姨媽了。想過卻很平靜。她開始收拾自己。寧克說:「再躺躺好嗎?一會兒,我還能行。」葉桑想了想,又躺下了。寧克貼緊了她。她感覺到他的皮膚光滑得象條魚。他們兩個人的皮膚在一起摩擦時竟不覺有阻力。寧克說:「說說話吧。」 葉桑說:「說什麼呢?」 寧克說:「說什麼都行。」 葉桑說:「講給你聽聽我姨媽的故事,好嗎?」 寧克說:「你還有一個姨媽麼?」 葉桑便將爸爸那天講述的所有關於姨媽的故事以及所有關於生命的論調複述了一遍。葉桑說:「爸爸使我清醒。」 寧克說:「可是教授的故事和他所得出的結論正好相反。生命是很賤。而賤的東西更容易被摧毀。事實上每一個生命都有它不可承受的薄弱環節。這些薄弱環節是鑲嵌在生命的不同地點。比方你姨媽,她能獨自一人在新疆生活二十年,想必她抗拒孤獨的能力,忍受艱難與痛苦的耐力,都相當的強悍。但她生命中有一樣東西她承受不起,所以她最後還是以自戕的方式了結生命。」 葉桑說:「你認為她承受不起的是什麼?」 寧克說:「她承受不了罪惡。」 葉桑渾身一顫。她感覺自己從靈魂到肉體全部被肢解和粉碎。葉桑望著幽幽的藍光,小妹的臉從那藍光中浮出。葉桑說:「你可真叫我無言以對。」 寧克說:「你不必那麼聯想。你和你姨媽不同。」 葉桑說:「是嗎?」 寧克說:「你能承受罪惡。也能承受痛苦。你只是……」寧克不說了。 葉桑說:「說下去。」 寧克說:「你無法承受誘惑。」 葉桑說:「這麼說來你是嘲笑我禁不住你的誘惑了?」 寧克說:「你千萬別褻瀆我對你的感情。今晚我們是兩情相悅,是不是?我們很自然也很和諧,是不是?我們是有一份感情在各自己心裡的,是不是?我們彼此的心是一直在通話的,否則不會時隔幾年仍然沒有陌生的感覺,是不是?我們溶為一體是彼此都覺得自己正好是對方的一個部分,是不是?每一個生命都有與它相對應的另一個生命。只是讓這個世上變幻莫測的自然所拆散,幾乎所有的生命都失掉對方。有的茫茫然從不知其所在,有的卻是失之交臂。而我一直相信你就是我對應的那一個。但你卻耐不住寂寞,與我錯過。否則我無法解釋我第一次見你便有眼熟之感,見過之後又始終難以忘懷。我不相信一見鍾情,我只相信我命中本該有你。我總想證實這一點,今天進入了你,我知道我所想的一點沒錯。」 葉桑冷冷地說:「你的薄弱之處在於你太能臆想。你讓我覺得你象我的二妹。」 寧克沉默片刻,他突然用二妹的口氣說了一聲:「暗示。」然後他笑了起來,葉桑卻沒有笑,她想姨媽無法承受罪惡,我無法承受誘惑,這都是些什麼話?! 08 葉桑到家時幾近十二點。寧克打「的」送到她門口。寧克沒有下車,這與葉桑想像得不一樣。甯克只是在車裡對著她飛吻了一下,以示道別。葉桑看著他關上車門,呼一聲車便離她而去。尾燈只一會兒便消失在夜霧裡。葉桑心知這個故事隨著這盞尾燈的消失,到此已經結束了。她渾身都感到鬆快。從南京帶回的所有的抑鬱感全部一散而盡。仿佛原先失重的心,現在業已平衡。她邊開家門邊想,這下我跟邢志偉扯平了。邢志偉能做的,我也做得到。而且還會比他做得更漂亮。我更應該輕輕鬆松地回家。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無非如此。電話鈴在葉桑踏進客廳時正好響起。葉桑心稍微一提,她想可是小妹來查問她的未婚夫的行蹤了?卻不料是邢志偉。 邢志偉:「聽音樂會去了?你妹夫這人還有趣吧?我這可是第五通電話了。」 葉桑沉靜著自己,說:「怎麼想起了我?」 邢志偉說:「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願意同我對話了。」 葉桑說:「主要是想通了。活著就只有這麼個意思。只要自己不在乎了,就什麼都能解決。所以今後,你跟我睡覺也好,跟你那個丁香睡覺也好,我都會無所謂的。」 邢志偉說:「幾天不見,你也變得這麼俗了。我們先不談我們之間有沒有一個叫丁香的人。我只想問問你是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開通?開通得讓我覺得你不是你。是你的妹夫開導的嗎?」 葉桑便笑了起來,她說:「你這是在吃醋?」 邢志偉說:「醋也好油也好,我只覺得除了聲音是你的,其它的都不是。」 葉桑說:「很有意思。」 邢志偉說:「什麼時候回來?」 葉桑說:「明天晚上的船票。」 邢志偉說:「很好。我會去碼頭接你的。回來後一切我都能說清楚,而且一切也都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葉桑說:「但願我能信你。也但願你說的是真話。」 邢志偉說:「那好吧。南京見。」 邢志偉說著欲掛電話,葉桑突然叫了起來:「哎——別急。天涼了,你的那件厚毛衣放在壁櫥第二格裡,用一個粉紅色的塑料袋裝著。棉毛衫和棉毛褲都在衣櫃第三個抽屜裡。」邢志偉笑了起來,聲音很響。他說:「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再見。」 葉桑握著已經掛斷的電話,呆呆地站著沒動。她想他那一陣笑意味著什麼呢? 葉桑洗過澡,散發著一身清香進屋時,看到二妹已經睡得很香了。葉桑走到二妹的床連。月光正好越過窗子,照在二妹的枕頭上。二妹的臉在月光的照耀下,毛茸茸的,散發著有如嬰兒的光澤。葉桑有些驚異。她從來沒有注意,二妹竟是夜夜吮著月光入睡的。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呵。月光下的夢會有怎樣意境呢。難怪她與人不同。 這天的半夜裡,葉桑夢著自己上了回家的輪船。在臭氣哄哄的船艙裡,她朦朧地感覺到有人在撫摸她。長長的熱氣一直噴到她的臉上。她一動不動。她知道自己正在夢裡。突然她就走到了長江上,有濃霧托著她。她踩著輕盈的步子在霧中穿行。身體失重。裙子張揚得和霧一樣寬長。這樣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過,於是她跟一個同行者說也許死了就是這麼一副飄然欲仙的樣子。她甚至記起這個同行者就是她在船上見到過的那一個老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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