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友梅 > 追趕隊伍的女兵們 >  上一頁    下一頁


  她從到宣傳隊的頭一天,就對俞潔沒有好印象。

  幾個月以前,小高從教導隊調到文工團來。走到文工團村外,從河邊小樹林傳來一陣叫人掉淚的琴聲。她奔琴聲走去,想打聽一下團部住在哪裡?

  小樹林邊上拉著被包帶,掛滿了粉紅、月白、鵝黃、淡綠,各種顏色的小衣裳,都是洋布的。她心想:「像是地主新媳婦在晾嫁妝?」又往裡走了幾步,看見在一棵較大的樹下,站著位乾淨漂亮的女同志。上身穿著雪白的緊身背心,綠軍褲洗得黃裡透綠,橫豎的布絲都清清楚楚。長過肩的頭髮技散在肩膀上,扛著個黃油油的木頭葫蘆,那叫人想掉眼淚的聲音,就是從這兒拉出來的。

  女同志看見小高,尖叫了一聲,趕緊放下木頭葫蘆,從樹上拉下半幹的軍裝穿到身上。紅著臉,可是笑嘻嘻地說:「你這個小同志,那兒晾著衣裳,還不知道裡邊有女同志嗎?怎麼也不咳嗽一聲,就闖進來了?」

  小高敬了個禮,撇撇嘴說:「我嗓子不癢,咳嗽個啥?女同志有什麼稀罕的?告訴我文工團團部在哪兒吧。」

  女同志說清了團部的住處,小高又問道:「你扛的那是個什麼傢伙?」

  「這是提琴!」

  「這玩意一拉就叫人怪傷心的吧?」

  「能叫人傷心,也能叫人高興,看拉什麼曲子。」說著,女同志把提琴扛到肩上,拉了個秧歌調,小高聽了笑著說:「唉,這個調就叫人高興了。以後多拉這個調吧!」又敬了個禮,走出了樹林。心想,怪不得臨來時指導員囑咐說:「文工團裡知識分子多,到了那幾處處小心,不能像在交通站那麼撒野。這知識分子就是花樣兒多,你走近她還要先咳嗽聲!

  在團部辦完手續,團長把她領到一個夾道口,指著個黑大門說:「你們分隊就住在那兒,分隊長叫周憶嚴,你找她報到吧。」

  小高走到大門外張望一下,見一個女同志蹲在牆邊守著一堆火煮什麼東西,她就大聲地咳嗽起來。那女同志回頭看了看說:「有話說話,沒話滾球,你站在那兒幹咳嗽個什麼勁?」

  小高走進門,規規矩矩敬個禮說:「我叫高柿兒,從教導隊調來的,團長叫我找周憶嚴同志報到。」說完就摘下帽子來擦汗。

  「個兒不高,嗓門可不矮!我就是周憶嚴。」周憶嚴打量著她新剃的小光頭說:「聽說你是個小丫頭呀?」

  「錯了管換。」

  「怎麼剃個光頭?」

  「工作需要,抗戰時當交通員,整天在敵人鼻子底下轉,裝個男孩方便點兒。」

  「鬼子投降一兩年了,為什麼還沒留起來?」

  「怕招蝨子!」

  「演戲可不像看戲那麼容易,到這兒來要準備克服困難!」

  「豁出腦袋幹唄!」

  「你的鋪在西屋南間,跟俞潔同志住一塊。你先去收拾收拾,把身上衣服換下來,一會兒跟我上河邊洗澡去。瞧瞧你髒的!」

  小高心想,文工團員要都是像分隊長這樣,倒還可以幹下去。

  西屋南間鋪著草鋪,果然已放下了一個背包。高柿兒趕忙打開背包,拿出她當交通員時發的一身便衣換上,抱著軍裝來到了周憶嚴身旁。周憶嚴一看,皺了下眉:「你怎麼換了這麼一身?」

  「我們就是發一身軍裝一身便衣。」

  「沒問你軍裝便衣,我問怎麼也是一身髒的?」

  「誰說,這不挺乾淨嗎?這大襟上是會餐灑上的油,洗不掉了。」

  「你給我看著點火,這鍋裡是膠,別熬糊了。」

  周憶嚴轉身進了屋,一會兒抱出一身新軍裝扔給高柿兒:「你給我換上!要邋遢以後再邋遢,到團裡頭一天,留個好印象!」

  小高就站在院裡把衣服換了。袖子長過了手,褲子蓋著鞋。憶嚴要拿針線繃一下,小高一口氣說了七八個不用,自己卷巴卷巴十分滿意了。

  憶嚴從火上拿下膠,打開個油布包,捧出一隻壞了的提琴,耐心地一塊塊粘合著。

  小高問:「這也是扛在肩膀上拉的那個琴吧?」

  「對,叫提琴。」

  「怎麼人家那個金光錚亮,你這個咋這麼寒磣?」

  「人家那是從上海、濟南買來的,我這是找莊稼木匠比著做的。」

  「唔,人家那是三八大蓋,你這是土造單打一!」

  「不,單打一作戰還能用,我這個上臺不能用。那聲音像是從罎子裡發出來的,只能在平時練習用。」

  「啊,你這是木頭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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