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友梅 > 追趕隊伍的女兵們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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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潔內心裡厭惡透了她在上海小劇團的生活,可又反對別人用鄙視的口氣談論那個團體。她認為說那樣話的人看不起她的藝術資歷,否認她在藝術上的才能。可是跟小高有什麼理好講呢?這個當交通員出身的小姑娘,連內心世界也男孩子化了,而且是那種滿身野性的山村男孩。她背過身去不再跟這小野孩爭辯。 小高聽聽沒有反響,也就沒了吵嘴的興致,翻個身打起呼來,俞潔一會兒也睡去,而且睡得很死,小高半夜起來去換崗她一點也不知道。 小高換崗時把她和俞潔爭論的事彙報了,憶嚴批評了她幾句,說俞潔在這種情況下能跟著走下來就很不錯,對一個大城市來的新同志,能像戰鬥部隊的戰士那樣要求嗎?我們要儘量關心她照顧她,不是急著批評。她命令小高,在追趕部隊的這一段時間,必須主動跟俞潔團結好,不要再老三老四地瞎放炮。 憶嚴覺著剛打個盹,天就亮了。她睜開眼,看見俞潔正沖著一雙爛腳發愁,那腳腫得發亮了。憶嚴打開自己的背包,那裡有一套團裡演戲用的便衣,是她替服裝組背的。還有一件舊襯衣,是她自己的,她把襯衣撕開,小心地把俞潔的腳包起來。俞潔想攔阻已經來不及了,就說:「可惜了。包得再仔細,在爛泥地裡一走不也白費了?」憶嚴沒吭聲,暗自發愁,不知怎樣讓俞潔走完下一段路。冒險到村裡找牲口去嗎?幾裡之內看不見有村莊;背著她嗎?幾十裡路程何時能趕到?從昨天半夜起炮聲又停了,誰知道情況又有什麼變化? 小高抓了這匹驢,雖說應當批評,卻把三個人心中的愁雲全吹散了。 二 雨停了,大片大片雲塊你爭我趕地向西飛馳,太陽不時地露出臉來,把田野照得金光閃亮。莊稼葉子上掛滿沉重的水珠,田裡道上橫淌豎流的都是水,那聲音聽起來很歡快。 騎上驢,趕隊伍有了把握,也免除了步行之苦,俞潔從心裡到臉上都開朗了。小高見俞潔臉上沒了愁雲,想到很快就要歸隊,也覺著渾身輕快。這時周憶嚴為了彌補可能造成的壞影響,又進一步對二劉作宣傳工作。二劉看出這三個女兵只不過是要騎他的驢,並無惡意,換了國民黨軍隊,打著罵著不也得送嗎?何況人家善說善講的呢。心裡也舒展開了。 小高拉著韁繩問俞潔:「你看咱倆像幹啥的?」 「幹啥的?」 「走娘家。俺那兒小媳婦走娘家都騎驢,她男人給她拉著韁繩。」 「要死,叫你哄了!你把韁繩給我自己拉著好不好?」 「幹什麼?」 「那多有趣,像騎在馬上的將軍似的。」 「驢一調皮,怕不把你這個將軍摔成泥胎!」 「這驢的樣子滿老實,給我自己拉一會兒。」 小高把韁繩給了俞潔,驢當真老老實實一步一搖頭地往前走。 天上一陣轟響,來了幾架飛機。憶嚴喊了聲:「注意!」可是飛機並沒降低高度,在西邊盤旋一圈又揭向東飛去了。 俞潔見小高找來牲口,自己卻辛辛苦苦背著背包在泥地裡奔走,既感激又歉疚。平日那些嫌隙,顯得沒意思了。一半認真,一半也是表示友好地問: 「聽說當交通員,每天出生人死,你是怎樣習慣的?」 「我們家是交通站,打記事就看我爹、我嫂子跑交通,看慣了。」 「那生活一定很有趣吧?」 「趕不上文工團熱鬧,幹什麼都大家在一塊兒,當交通執行任務一個人的時候多。」 「你幾歲開始幹的?」 「九歲!」 「我的天,你不害怕?」 「淨急著完成任務,騰不出工夫來害怕。」 「滿危險啊!」 「趕上掃蕩,當老百姓一樣危險。」 俞潔想問高柿兒參加工作的經過,想起曾經為此惹起過不愉快,把話又咽下去了。 天朗氣清,被雨水沖洗過的莊稼綠油油、光閃閃。嘩嘩的流水聲,嗒嗒的驢蹄聲,雲雀叫,蟈蟈鳴,一片和平景象。俞潔隨著毛驢的腳步,有節奏地搖晃著,不由地哼起一支早已忘記了的歌兒來: 柳葉青又青, 妹在馬上哥步行, …… 唱了兩句,覺得在革命環境中唱這種歌曲不甚妥當,改成了只哼曲調。 幾十米開外,是個交叉路口,一個披著被單的婦女,也騎著一條驢,匆匆地由東向西走了過來。後邊緊跟著一個穿長衫的和一個短打扮的男人,也走了過來。可那條驢走出幾十步後一回頭,發現這邊有它一個同類。四個蹄子一撐,扭起脖子啊呀啊地打起招呼來。那條驢還沒叫完,俞潔胯下這一條也把脖子一伸,高聲回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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