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友梅 > 追趕隊伍的女兵們 >  上一頁    下一頁


  總部的文工團,參加一個縱隊的慶功大會,到各師輪流演《血淚仇》。前天才搭好檯子,突然通知演出撤銷了,要宣傳隊當晚跟隨該師一同轉移。在借的服裝中,有一件褂子是從十裡外一個村帶來的。分隊長周憶嚴就命令高柿兒和俞潔去送還,以為這時剛開午飯,相隔只十裡地。決不會影響晚上行動。俞潔、高柿兒才走了半個時辰,又來了道緊急命令,叫部隊立即出發,目的地是四十裡外的燕子崖。周憶嚴把行軍路線和通知,交給房東軍屬大爺就隨隊出發了。俞潔和高柿兒送衣服回來,一見通知馬上追趕。天黑到了燕子崖,只見周憶嚴一個人在村外等候。隊伍在這裡打了個尖,又繼續前進了。團長告訴周憶嚴前進方向是滕縣城東一帶,要她帶領俞潔、高柿兒隨後趕到。臨出發前,師首長在隊前作了攻打滕縣的戰鬥動員。既然要攻堅,當然一兩天內不會離開滕縣周圍,滕縣距燕子崖不過九十裡地,加加勁一天就能趕到。所以團長還說,一方面要加緊追趕,另一方面也要適當照顧體力。都是女同志,俞潔新參軍不久,小高還是個孩子,只要能安全到達就算完成任務,時間倒並不一定非卡在一天之內不可。

  在燕子崖老鄉家吃完飯剛交初更時分,俞清二人已走了六十餘裡,憶嚴不好動員她們再接著走,決定宿營一夜。第二天一早下起雨來。上午精力足,路也還沒濕透,速度還可以。到中午左右已走了三十餘裡,到了沂蒙山南麓。這時就聽見了滕縣方向間雷似的炮聲。三個人又是興奮,又是著急,隨便從乾糧袋裡抓點煎餅渣吃,就著山泉舀了缸子水喝,又繼續趕路。

  進入魯南平原,路上的石頭少了,腳下困難可多了。先是不斷地滑倒,隨著就鞋上的泥越粘越重,走幾步就粘上一大團,足有四五斤重,不甩掉邁不動腿,總甩就累得渾身酸疼。小河也多,蹚過一道又一道,剛穿上鞋又要脫。憶嚴和小高是有過鍛煉的,索性把鞋洗淨別在皮帶上,赤著腳前進;俞潔試了試,不行,每走一步都被硌得一咧嘴,便用紗布條把鞋緊緊地綁在腳上。反正已經濕透了,過河也就不再脫呀穿的找麻煩。三個人連跌帶滾走了足有兩三個鐘頭,回頭一望,都泄了氣,她們喝水的山泉旁有棵小槐樹,這時還枝枝權權看得很清楚。

  又走了一個時辰,看看天黑了,雨還不停,再望身後的山還是那麼近。憶嚴想天黑之後更不好走,都筋疲力盡了,不如早些休息,明天一鼓作氣趕上去。這一帶是敵佔區,貿然進村不安全,就投到路邊這座破廟裡來。

  大殿地上燃著的木柴還沒燒盡,不用說前邊的部隊在這燒飯來著。她們跪在地上吹了幾口,借著火苗的光亮看看四面,見神案兩邊還扔著些爛穀草、斷林秸。周憶嚴就催著那兩人續上柴禾烤衣服,自己點了個草把,把整個大殿又巡視一遍。從神案上找到用日本鋼盔盛著的煮南瓜,窗臺上撿起個用碗片作的小油燈。她把油燈點著,鋼盔放在火上又煮了一陣。三人靠著火堆用手抓著吃。個個吃得咂嘴舔唇,都說從沒吃過這麼好的南瓜宴。吃完飯,身上也暖過來了,憶嚴派定放哨的班次,就叫她倆先睡。俞潔起身去睡覺,剛邁了一步,就叫了聲「哎呀」,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咧著嘴吸起涼氣來。

  憶嚴問:「你怎麼啦?」

  「我腳不知叫什麼紮破了,痛得鑽心。」

  憶嚴趕緊扶她坐下,小高端過燈來照著給她脫鞋。等把鞋脫下來一看,哪裡是什麼紮的!腳被雨水泡軟了,她過河不脫鞋,灌進去的砂子把腳掌磨掉一層皮,露著粉紅色的嫩肉,經過剛才這一休息,腫脹得像熟透的桃子。俞潔頭一次看見自己的腳變成這樣,嚇得嘴唇哆嗦起來。

  憶嚴說:「別害怕,幹一干就會好的。」

  她拿出自己的茶缸子,走到外邊雨地裡,找積水深的地方舀來半菜缸水。用自己的毛巾沾著,給她輕輕擦洗乾淨。扶她睡下去,又催著小高也躺下,自己便到門洞外放哨去了。

  屋裡的兩個人小聲吵起嘴來。

  「你哭什麼?人家戰鬥部隊講究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你這連輕傷都算不上!」

  「誰哭了,別冤枉人好吧!」

  「你肩膀直翮扇,乾草都響了,還不承認!」

  「我怕明天趕不上隊伍,心裡著急。」

  「俺倆抬也把你抬了去,你急的哪門子?」

  「我怕咱仨都趕不上!」

  「現在急了,早可不聽人勸呢!誰的服裝不是在哪兒演從哪兒借?偏你這件就非帶著走!」

  「我不是為了演出質量嗎!」

  「是看內容哩還是看衣裳哩?這又不是你那上海的劇團,專靠行頭裝門面。」


學達書庫(xuges.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