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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甭管哪兒來的,不是偷的就得了!」

  「我沒說你偷!我問你哪兒來的?這壺經過我的手,是我賣出去的。我正要找這個買主!」

  這時烏世保從黑燈影裡闖了出來,拉住那人說:「壽大爺!我看著像您,可不敢認,在後邊看了半天了。」

  「你?烏大爺,您出來怎麼也不給我個話兒呢?今天再不見您,我要上刑部去打聽去呢!」

  烏世保掏出手絹來擦擦眼:「我正要找您哪!可您瞧我這扮相,能上街嗎?這才打主意賣點東西換換行頭……」

  壽明問煙壺哪兒來的,把店主嚇了一跳,他以為這壺確實是烏世保偷的叫人認了出來,正想溜開。現在看到不是這麼回事,他就又從黑地裡鑽了出來:「噢,二位早認識呀,久別重逢,大喜大喜!」

  烏世保忙向壽明介紹這位店主。壽明聽後問烏世保:「你店裡還存放著東西嗎?」烏世保說:「沒有。」壽明從懷裡掏出一吊大錢給店主說:「我們哥倆總沒見,我接他到我那兒住幾天,您沒少為我這朋友操勞,這錢拿去喝碗茶吧!」

  店主嘴上稱謝,心裡好不懊喪。認為這壽明是個古董販子,看上那煙壺有利可賺,把烏世保挖走好獨吞利錢,搶走了他掙傭金的機會。

  烏世保問:「您怎麼今天也上鬼市來了?」

  壽明說:「我這是常行禮兒。」

  烏世保說:「您倒有閒心。」

  壽明說:「我不搗騰點買賣吃什麼?你進去這一年多,外邊的情形不知道,讓我慢慢跟你說吧!國家要給洋人拿庚子賠款,咱們旗人的錢糧打對折。人慌馬亂的也沒人辦堂會請票友,我這買賣也拉不成了。旗人也是人,不作買賣我吃什麼呀?」

  烏世保說:「我家的事您知道嗎?」

  壽明說:「我全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到家裡我慢慢跟你講。」

  八

  烏世保放出去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他正跟著店主在鬼市上轉悠的時刻,九爺府兩個差人,一個打著燈籠,一個牽著頭騾子,來到刑部大牢,接聶小軒進府。牢子來喊聶小軒的時候,他和庫兵還正睡得香甜。牢子用腳踢踢聶小軒說:「起起起,我給您道喜了!」

  聶小軒聽了嚇得一哆嗦。當年的規矩,凡是起解或出紅差,必在五更之前,牢子說:「道喜」,凶多吉少,他馬上推了庫兵一把說:「兄弟,我這一走,也許就此辭世了……你如果能出去,千萬給我家送個信。把今天日子也記清楚,免得子孫記錯了忌日

  牢子拍了一下聶小軒肩膀說:「你想什麼了,是九爺派了下人來請你。」這時兩個差人已等得不耐煩,在外邊連聲催喊。牢子連拉帶推,把聶小軒趕出了門,又重重下鎖。庫兵睡得囈而八睜,聶小軒這話雖聽清了,可一時沒明白意思,等他琢磨過意思來,小軒已經出了門。他就追到牢門上大喊一聲:「你放心走吧,我決忘不了你的囑咐。」小軒聽喊,又回頭說了一句:「跟你侄女說,我別的掛慮沒有,就怕祖傳的手藝斷了線。叫她找烏大爺……」下邊話沒說完,一個差人拽住他說:「嚕嗦什麼,九爺那兒等著呢!叫他老人家等急,你我都擔待不起。快走吧!」出了門,兩人把他扶上騾子,一路小跑奔前門外而來……且慢,那時的王孫公子全住內城,這九爺是何人,怎麼單住前門外?

  九爺是某王爺的老少爺,十二歲那年受封「二等鎮國將軍」。本來眼看著就要受封貝子銜的,因為他和溥囗自幼不睦,西太后封溥囗為大阿哥時,他酒後使氣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傳到太后耳朵去了,從此冷落了他,把個貝子前程也耽誤了。有這點疙瘩在心,九爺表面沉湎于聲色犬馬,內底下卻和肅王通聲息,與洋人拉交情。他花錢為一個名技贖身,在前門外西河沿買了套宅院作外宅,像是金屋藏嬌,不務正業。實際是躲開宮裡的耳目,在這地方辦他的「洋務運動」。他穿洋緞,掛洋表,聞洋煙,聽洋戲匣子,處處顯示洋貨比國貨高。最有力的證據是大阿哥投靠太后,到頭來垮了;自己拉攏洋人,庚子以後眼見得揚眉吐氣。按著辛醜條約,清政府要派人上東京去向日本政府賂罪。朝廷定下赴日的特使是那桐。肅王就告訴那桐,要想這件事辦順溜,得讓九爺當隨員。那桐把這話奏知老佛爺,講明要九爺出洋是洋人的意思。老佛爺儘管不待見九爺,也不敢駁回。九爺這些日子忙著準備放洋的事,把聶小軒忘在腦後去了。這天因準備送給日皇和山口司令等大臣禮物,他又看了那一套胡笳十八拍的煙壺,這才想起在刑部大獄還寄放著一個人,就叫人們去叫聶小軒。九爺的習慣是夜裡吸煙早上睡覺,發令時正好後半夜寅時。下人們把聶小軒帶到前門外小府時已是早上,九爺該睡覺了。管事就把小軒放在馬號裡,等下午九爺醒來再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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