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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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1 簡雨蟬在野戰總醫院裡的知名度很高。烏力天揚問到第一個人,那人就告訴他,去化驗室,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簡雨蟬不在化驗室,她到病房去護理傷員了。烏力天揚找到她,她正給一個傷員換褲子。 「烏力天揚?」簡雨蟬一看見顴骨寬大、膚色黝黑、寬肩膀、長胳膊長腿、長著一對招風耳的烏力天揚,眼睛就瞪圓了,捂住嘴,接著就來氣,「你太不像話,走也不打個招呼,回來也不來個電話,讓人家往死裡揪心!」簡雨蟬丟下手中的毛巾,挾風帶火地撲到病房門口,當胸給了烏力天揚一拳。氣過揍過,踮著腳尖看烏力天揚的臉,伸手摸他臉上結了痂的疤痕,然後拉著他前前後後轉圈子。上上下下翻找,連胳膊窩都摸了一把,就差沒掰開嘴看牙齊不齊了,「還活著,本事挺大的嘛!就知道你這種人,惹雷響數第一,雷下來就不在那兒了,半點兒雨滴也落不上,狡猾兮兮的!」突然想到把人家傷員還晾在那兒,吐了一下舌頭,附在烏力天揚耳邊小聲下命令,「去外面等著,一會兒我這兒完了找你去。別走遠啊!」 烏力天揚到外面等,人蹲在花壇上。烏力天揚讓南方三月的陽光曬著,沒精打采,額上一會兒就出了汗,他從兜裡掏出香煙,點燃抽了一口,想起什麼,又熄掉,連同打火機一塊兒裝回衣兜。 簡雨蟬忙完四個傷員才來找烏力天揚,上來就嬉皮笑臉地往烏力天揚肩膀上掛,說他黑了,英俊得很,迷人得很。再罵他沒良心,怎麼沒讓子彈盯上,就這麼囫圇個兒地回來了。 「你不是在化驗室嗎,怎麼幹上了護理?」 「傷員太多,護理科忙不過來,連院長都給傷員吹笛子呢,我也不能老在化驗室裡待著呀。傷員們喜歡我,我讓他們喜歡,就當我是止痛片好了。」 「吹什麼笛子?」烏力天揚不明白。 「解悶兒唄,就是竹笛。院長那個破水平,也就會吹《我是一個兵》,再加一首《揚鞭催馬運糧忙》,笑死人。」簡雨蟬說到這兒直笑,咯咯的。她的笑很迷人,烏力天揚不由心裡動了一下。 「你剛才說,往死裡揪心,真揪了?」 「什麼剛才?操,烏力天揚,說你沒良心,你還真沒良心!」簡雨蟬說來氣就來氣,眼睛瞪得老大,小鼻子聳起來,「人家好幾天沒睡著覺,打個盹就嚇醒,傷員抬進來就問,認不認識烏力天揚,黑得像焦炭,長一對招風耳那個?你不說聲謝謝,就這個態度!」 「嘿,嘿嘿,」烏力天揚瞪大眼睛,有些禁不住,「什麼嘴?這麼臭。」 簡雨蟬連忙拿手去捂嘴,支了腦袋往兩邊看。其實不是羞澀,只是做做樣子。這一看。就皺了眉頭。烏力天揚順著簡雨蟬的目光看去,不光過路的人,住院大樓裡,每個窗戶裡都有人往這邊看。 「你這兒真得上閘。」烏力天揚怎麼都忍不住,哧哧笑。 「走吧,別站在這兒當動物,去我寢室。」簡雨蟬看了看表。「到吃飯的時間了,我請你吃食堂。沾你們打勝仗的光,我們的伙食可好了,頓頓不重樣。你不急著回去吧?」 2 一進簡雨蟬的寢室,兩個人就抱在了一起。 說不清是誰先抱誰。寢室裡一片響動,臉盆架被撞得直搖晃,兩個人急不可耐地去尋找對方,撥拉著在對方身上亂摸索,因為生疏,沒有章法,找不到該去的地方,抓撓出好些血痕。簡雨蟬呼吸急促。放棄了摸索,把胳膊吊在烏力天揚的脖子上。把他勒得喘不過氣來。烏力天揚隔著衣裳捉住簡雨蟬硬邦邦的乳房,在那兒慌亂地捏緊了她。兩個人往死裡吮吸了一陣兒,摟抱著倒在床上。 烏力天揚很快扒掉簡雨蟬的衣裳。至於小衣,他根本沒有耐心對付。直接扯斷了搭扣。空氣中充盈著蘋果的甜味兒,她的嘴裡滿是矢車菊的清香,而他的身體,則滿是陽光的味道。她突然停下,吐開他的嘴,把腦袋埋下去,人蜷縮地窩著,在他身下哧哧地笑。 「笑什麼?」烏力天揚非常緊張。 簡雨蟬不回答烏力天揚,仍笑。他看她。她的額發散亂著,遮住了臉,眼睛亮閃閃的,躲在亂髮後面。她有一對深深的酒窩,還有一雙慣於折磨人的眼睛。她側著身子,躺在他的身下,身體的曲線纖毫畢見——線條優雅的脖頸,健美的胸脯。圓潤的肩膀,像緞子一樣光滑的手臂。她是一個放蕩的姑娘。她怎麼能這麼放蕩呢?她的迷人充滿了危險。 烏力天揚就像一枚看見目標怒氣衝衝的子彈,攔都攔不住地把自己發射出去。他突然開始顫抖,嘴鬆開了她,身子也離開她。他全身顫抖得厲害,腦袋用力頂住床頭,身子彎成一張弓,肌肉繃得緊緊的,好像在害怕什麼,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擒懾住,絕望到了頂點。 「怎麼啦?」她被他的恐懼感染了,害怕,從後面抱住他。 「別說話!」他粗魯地說,拼命讓自己控制住。 但他無法控制。絕望中無盡的長夜。雨點般下墜的星星。淩厲的總也不肯停下來的風。泥水中被剮破的戰旗。喘不過氣來的硝硫味兒。蝗蟲似亂飛的曳光彈和居心叵測的彈片。腳盲目地踩在虛松的紅泥土上。豎著的葉片往一旁陰險地滑開。綠色的尼龍線錚的一聲斷掉。像巨型蚯蚓似的腸子。粘黏在芭蕉葉上乾澀的眼珠。一隻失去了主人不知所措的腳。正在慢慢停止呼吸的傷兵。渴望在中彈前和女人睡一覺的年輕士兵。張皇失措說不出一個字的指揮員…… 她真的不再說話。她伸出雙臂,輕輕地,然後用力把他重新納入她的懷抱。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冰冷得厲害,他就像一條老也遊不出北極圈的魚,絕望得很。她心疼。她感覺到她臉上濕漉漉的,胸脯上濕漉漉的,那是他的眼淚。她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是什麼讓他絕望,她只知道不能鬆開他,不能放棄他,不能讓他冰冷下去,那樣他會死去。 她像填海的精衛那樣地摟緊了他,把他納入她的身下。現在,她是天了,而他是地;她是風了,而他是萬物;她是雨水了,而他是河床。她感到她的身下,他在漸漸地變暖過來。她哭了,像一牙天隙、一縷風、一滴雨點那樣地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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