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我的神 | 上頁 下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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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帶上你們的長矛和弓箭 1 入秋以後,烏力天揚所在部隊開始往南邊調動。部隊先到了湖北孝感,在那裡做了戰前動員工作,並且按歸口作戰單位充實裝備。 一接到南下的命令。十二連三排排長烏力天揚就告訴三排九班班長魯紅軍和連部文書羅曲直,準備好,潑血的時候到了。 部隊在孝感短暫停留時,烏力天揚想回家看一看媽媽。當兵三年多,他一直沒有回過家。不是沒有探親假,是他沒用探親假;他要把排長當上,不能因為回一趟家就讓連長段人貴把他踢出局。他不光想回家看看媽媽,還想當面向葛軍機和簡雨槐表示祝賀。他接到了葛軍機的信,知道葛軍機和簡雨槐要結婚了。烏力天揚有些傷感。可他已經不是孩子了,知道該如何控制感情。 烏力天揚向指導員卜文章試探自己回家的想法。卜文章沉思了片刻,表示他家離得這麼近,三個小時的路程,照說也該回去看一看,可部隊情緒不太穩定,好幾個兵鬧著回家治病,還有兵賴在床上不肯起來,他要一走,人家說幹部都溜號,問題就大了。 卜文章是老指導員,原來的搭檔尤克勤當上了營長,部下段人貴現在成了他的搭檔,連烏力天揚都當上排長了,他還當指導員。他這個指導員論威信論經驗都有。烏力天揚認為指導員說得有道理,打消了回家的想法,回到宿舍,給母親和葛軍機各寫了一封信,他在給葛軍機的信裡說,最近部隊有調動。一段時間不能給家裡寫信,要二哥替他多安慰媽媽。他寄回家一件鴨絨衣和八十塊錢。鴨絨衣是他孝敬媽媽的,還有一瓶雪花膏,那一年他想給媽媽送一瓶雪花膏。沒送成,這回補上。錢給葛軍機,他的津貼老拿來補貼排裡的農村兵,三年下來就剩下這些,問問雨槐喜歡什麼,自己買,算他這個弟弟送的禮物。他在信裡沒有提到父親。一直是這樣,能不提就不提。 「媽,你還好嗎?兒子做夢。在夢裡見到你了。」烏力天揚在給母親的信中這樣寫道。她穿著一件肥大的囚服,沿著茶壟費力地把一筐剛采下來的茶葉往地頭拖。她頭上有一片白花花的影子。他這麼寫的時候,眼眶是濕潤的。 2 日子在往冬天去,可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等到了夏石,季節已經是冬天,身上卻只能穿一件單衣。 部隊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煩。十一連有個兵的家長在崇左攔住部隊,纏了好幾天,硬是把兒子拖走了。十連有個幹部子弟,父親在總後任職。給軍裡打電話,問兒子癲癇病犯了沒,人就給調走了。 卜文章和段人貴很緊張,整天分頭把守,害怕自己連也出這種事。十二連幹部子弟不多,可誰的子弟也不行,走掉一個,就是動搖軍心的大事。段人貴沒好氣地說烏力天揚,三排長,你不要以為你們排軍事素質不錯,就不會出問題,有時候軍事素質越不錯,問題出得越大。烏力天揚想,什麼邏輯,就這破水平還當連長?問題還能大到哪兒去,還能整排整排當逃兵不成?烏力天揚不操這個心,他這個排沒有幾個城市兵。農村兵都盼著立功入黨提幹,打仗,那是來了機會,哪裡還會逃?逃回家背日頭去? 1月12日,部隊到達集結地點。1月28日,大年初一,連裡放半天假,吃餃子。各班去伙房領肉餡和麵粉,拿回班裡包,包好再送回伙房。餃子包好,就等著下鍋,副連長有事去營部,段人貴要烏力天揚帶幾個兵跟副連長去團部衛生隊領急救包。 在團部衛生隊領了急救包。烏力天揚扛了兩箱,讓兵們把剩下的扛上,領著兵們朝衛生隊駐紮的院子外面走。走到院子門口,幾個男女軍人和他們擦肩而過。 烏力天揚覺得就在那擦肩而過的一瞥中,有一個女兵,人生得漂亮,特別是身材,有嶺有峰,出類拔萃,惹人得很。烏力天揚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沒想這一看,看出了麻煩——那個女兵也站下來,不走了,也在朝烏力天揚看。烏力天揚心裡一喜,停下腳步,顛了顛肩頭的箱子,把身子磨回來,站正了看那個女兵。心裡讚歎道,真他媽是個妖嬈的兵!誰知道,烏力天揚這麼欣賞著,那個女兵拔腿朝烏力天揚走過來。往烏力天揚面前一站,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著他,一臉嘲笑的神色。 「簡……雨蟬?」烏力天揚嘴張得那個大,足足能塞進一顆手雷。 簡雨蟬哈哈大笑,接著就撲過來,影子似的往烏力天揚身上一貼,胳膊往烏力天揚肩膀上一搭。烏力天揚沒提防,腳一軟,差點兒沒把肩頭的箱子給掉到地上。 接下來的事情烏力天揚會處理。先問簡雨蟬。有沒有三點五秒鐘時間屬自己,她要是不跟上同伴,地球會不會爆炸。問過再回頭,拿眼睛一橫遠遠站著咧了嘴流哈喇子看熱鬧的兵。肩頭的兩個箱子交給他們,東西送回連裡,銷差去伙房領餃子。然後,烏力天揚就和簡雨蟬去縣城外小河邊的榕樹下坐下,兩個人說話。 3 烏力天揚很快就弄清楚了簡雨蟬離開武漢之後的事情。 夏至不是簡雨蟬的小姑,是簡雨蟬的媽,親媽,生下簡雨蟬的那個媽;而且,這個親媽不是一般的親媽,是中央首長的兒媳婦,公公權傾一朝,不斷在報紙上露臉,親媽後來嫁的這個丈夫雖說有殘疾。但對她百依百順。夏至有丈夫百依百順,對簡雨蟬也百依百順。簡雨蟬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簡雨蟬早就知道夏至是自己的親媽,在夏至去武漢接她的時候她就猜出來了。她問過夏至,可夏至不承認。後來又問過幾次,夏至仍然不承認。簡雨蟬問這個不是找親媽算帳,她一直在找她的親媽,找了多少年呀!生命再多,世界再大,不管是誰,在哪兒,總得有個生她下來的人。有她一個家啊!她現在找到了,可這個人卻不承認,為此她非常傷心,心生仇恨,索性做了無賴,不光不好好上學,還和夏至抬杠,抬不贏就吵架。憑什麼我要聽你的?反正你不是我親媽。 「你看,我有兩個媽,一個撒謊,不告訴我親媽是誰;一個也撒謊,不告訴我她就是我親媽。我一個真親人也沒落下。」 後來,夏至看出簡雨蟬不是做陳景潤的材料,放棄了,不再在學習上逼她。簡雨蟬高中畢業以後,問她想幹什麼,她一時想不出來,但熟悉那身軍裝,就說要當兵。就這樣,她穿上了軍裝,到部隊醫院當化驗員。這次她所在的醫院派人參戰,她圖熱鬧,還想躲開夏至的無微不至,於是寫了申請,上了前線。 「我家裡怎麼樣?我是問武漢的那個家。」簡雨蟬說完自己的事,問過烏力天揚這幾年都在幹嗎,再問自己家裡的事,「夏至不讓我和武漢聯繫,說會影響我。他們也沒理我。反正無所謂。」簡雨蟬嘟著嘴。她管親媽直接叫名字。她有一張飽滿而富有彈性的嘴,讓人老有伸手去摸一下的欲望。 「你爸栽進屎坑裡,沒爬出來,擼到底了,弄得你媽跟著窩囊。我是說,你武漢的媽。」烏力天揚擾猶豫豫地說。 「方紅藤不是我媽,可她人不錯。現在我知道,為了我,她吃了不少苦,委屈大了。我恨我爸,他他媽的不是個玩意兒,騙了他老婆,還有夏至和我,活該栽進屎坑裡。」簡雨蟬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乾脆地說。 「喂,沒有同情心就沒有同情心,嘴那麼髒幹嘛?」烏力天揚吃驚。 「誰他媽叫我是當兵的,你當我願意?」簡雨蟬一點兒也不臉紅,不光罵人不臉紅,自己的事兒往別人身上推也不臉紅。 烏力天揚覺得簡雨蟬罵得痛快,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一下子就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覺。他仔細打量這個知音。簡雨蟬長成大姑娘了,可模樣還和小時候一樣,臉上有幾顆俏皮的雀斑,翹鼻頭,杏仁眼,洋娃娃似的,因為天熱,軍裝的衣領隨隨便便敞開,露出半截脖子。她的鎖骨高高的,在榕樹的陰影下十分明顯,這使她顯得非常迷人。烏力天揚有些迷惑,有些頭暈,人搖晃了一下,幸虧坐著,沒倒下。 「雨槐和軍機結婚了。」烏力天揚說。 「謔!」簡雨蟬瞪大了眼睛,很吃驚,「怎麼是軍機?天赫哥呢?」等知道烏力天赫仍然沒有音訊,她皺眉頭,像哲人一樣地難過,「有的人吧,是因為不在了,他才在那兒,天赫哥就是這樣的人。」 「那,你這樣說,雨槐呢?」烏力天揚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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