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太陽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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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靶員開始報靶。九壞、十環、十環、十環。報靶員手中的小旗子猶豫了一下,不動了。報靶員發覺少了什麼。大家也都發覺少了什麼。少了的是一發子彈。報靶員重新驗靶,他在靶紙上找,找了很長時間。軍官們大氣不出地在那裡等待著。報靶員終於沒有找出結果,他有些迷惑地在兩百公尺外搖了搖頭,然後他卸下那面胸靶,扛著它朝這邊跑來。報告!靶上只發現了四個彈著點兒!報靶員說。大家都圍攏去看。那面靶上,果然就只有四個彈洞,一個在九環上,另三個在十環上,其餘地方乾乾淨淨。有一發子彈失蹤了,一點兒影子也沒有留下。但是很快的,先是報靶員自己看出了他的忽略,接著,所有在場的軍官們都看出了其中的奧妙——靶心的三個彈洞中,有一個彈洞比其它兩個顯得稍大了一點兒,如果不留心,幾乎看不大出來。很顯然,有兩發子彈共同創造了一個彈孔!人人心裡都倒抽了一口氣,都在心裡說,好傢伙!但是無論顧問團的軍官還是軍代室的軍官,他們誰都沒有指出這個共同的發現。 關山林似乎不願意讓人過久地欣賞那面只有四個彈洞的胸靶,揮手讓報靶員將它拿走。關山林呵呵笑著,說,媽的個巴子,怎麼就打飛了一發呢?關山林在說完這話後非常陰險而又快意地大笑起來。巴甫洛夫卻一點兒也不想笑。他想不出這有什麼好笑的。他的心裡充滿了對關山林的敵意。這個孤陋寡聞的鄉巴佬!這個一身蠻肉自以為是的中國熊!巴甫洛夫狠狠地在心中罵道。 如果不是關山林得寸進尺,茹科夫·尼古拉耶維奇·奧特金大尉絕對不會站出來的。 無論從軍銜的角度還是從別的角度來講,奧特金大尉都沒有和關山林將軍對等的機會。這個長著亞麻色頭髮的年輕的彈道專家一直在注意著關山林。作為軍人和情敵,他對他的敬意和敵視分量幾乎相等,沮喪和興奮,羡慕和嫉妒,欽佩和不服氣使他一直在尋找一種機會。也許他不是他的對手,他還太年輕,但這又有多大關係呢,既然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那個年輕美貌的妻子,他就不可能回避一場屬男人之間的決鬥。 這個決鬥的機會很快到來了。 關山林興致勃勃地邀請巴甫洛夫上校再試一試坦克打靶。這讓顧問團的團長很為難,因為他對這一項技能並不熟練。關山林一向不會給人臺階下,他有充足的理由堅持他的邀請。這種按蘇聯T——54坦克模式制適的新式坦克尚處於試驗階段,它的全部技術圖紙都由蘇聯方面提供,各種參數的驗證和改進當然也得由蘇聯方面保證了。彈道專家茹科夫這個時候就站了出來,他說,將軍同志,我希望您能給我這份榮幸。他補充道,坦克的射擊系統是由我負責的,我想我是您最好的配合者。關山林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大尉,他一向不大注意他,這些技術專家們總是由他的部下負責交往的。他看上去太年輕,線條柔和的嘴唇邊連幾根硬鬍鬚也沒有,幾乎是個毛孩子,假使不是他經常在軍人俱樂部的舞會上邀請自己的老婆跳舞,他差不多完全不會留意他。但是他沒有理由拒絕這位毛孩子,他是射擊方面的專家。他們不是要用坦克打靶嗎?一個射擊專家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再說,上校同志看來已經沒有興趣使用任何兵器了,至少在這裡是如此。 關山林和茹科夫分別換上了坦克手裝,兩人進入一輛開進靶場的坦克裡,其他的人都退到安全區外,用觀察鏡觀察射擊效果。 這是一輛試驗用坦克,坦克的動力、裝甲、火氣、載員各部分裝置都經過了反復的試驗和改進,它屬輕型坦克類別,機動性強,載員3至4人,喬巴姆裝甲能抵禦步兵用槍榴彈的襲擊,火力有一門105毫米線膛炮和一挺35毫米高速機槍,行進中配備有3〇發1〇5毫米坦克炮彈。茹科夫建議打固定靶,但是關山林不,關山林執意要打移動靶。這樣就決定下來了。 坦克以每小時四十五邁的速度在靶場裡開動,在顛簸的坦克裡用觀察鏡捕捉目標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兩個人頭一次都讓目標從自己的炮口下滑了過去。第二次好多了。茹科夫用炮長瞄準器套住了兩百碼之外的目標,他喊了一聲停車。駕駛員將坦克停了下來,在炮口往回收縮的一刹那茹科夫開了火。坦克震動了一下,滾燙的彈筒砸得車體咣當一響,閉封的車內湧進一股嗆人的硝硫味。那發穿甲彈在目標左邊幾公尺處淺起一片泥土,然後爆炸了,揚起的煙塵將靶子弄得有些髒了,但並沒有擊中靶子。茹科夫再次填進一枚穿甲彈,這一回他穩穩當當地在靶子的下方穿了一個窟窿。 現在輪到關山林了。關山林對年輕的射擊專家的表現很滿意,他甚至開始喜歡起這個身體有些單薄的大尉了,他拍著茹科夫的肩,說,小夥子,打得不錯。他又說,不過你看來還沒學會第一下就把對方打得爬不起來這一招,你得學會這一招,否則你會讓它咬著你的手的,瞧瞧我是怎麼對付它的。關山林不由分說地用寬大肩膀將茹科夫扛到一邊,自己擠到炮位前,從彈架上取下一發穿甲彈,填進炮膛。茹科夫離關山林那麼近,有一瞬間他幾乎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味。很輕很淡的味道,但是他很熟悉,那是他所迷戀的那個女人身上的味道。茹科夫有些迷惑,他貼在車壁上,手心裡捏著一把汗,他在心裡對自己說,上帝呀,讓他成為一個失敗者吧!茹科夫的上帝這時醒了。關山林的第一發炮彈沒有擊中目標,炮彈呼嘯著從目標上面飛過,在幾丈遠的地方爆炸了,飛起的泥土像冰雪似的垂直落下。 關山林有些不相信地沖著瞄準器罵了一聲,他轉身從彈架上取下第二發穿甲彈,送進炮膛。這回他很慎重,打得好多了,但是他沒有處理好坦克刹車後炮口揚縮的慣性,炮彈落在靶子前幾尺處,等硝煙散去後,那傢伙還傻乎乎地待在那裡。關山林大怒,他幾乎一腳把駕駛員的脊樑都踢斷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所有一切都在和他做對,那個蠢得像豬一樣的靶子,它憑什麼站在那裡輕蔑的嘲諷他?!它有什麼資格?!它算個什麼東西?!關山林一腳踢開滾到腳邊冒著青煙的彈殼,撲向彈架,從那上面抱過一發爆炸彈,他把它像填孩子似的填進了發燙的炮膛,鎖上炮栓,這回他連瞄也不瞄,惡狠狠地就擊發了。 坦克在被履帶翻起的虛土中下陷了半尺,沉悶地一震。炮彈直接落到靶子上,隨著一團耀眼的火光,靶子被炸得四分五裂,飛揚開來,消失得無蹤無跡。關山林的怒氣並不因此而消去,他一把將發怵的駕駛員拉開,自己坐到駕駛座上,掛檔,踩油門,高速朝已經消失了的目標沖去。他把操縱杆捏得吱吱作響。他的眼睛發紅,死死盯著前方。他大聲罵道,兔崽子!我碾了你個姥姥養的! 那輛試驗坦克就在他的大聲叱駡中冒著滾滾黑煙高速朝靶子的碎片沖去,活像一頭被激怒了的猛獸。 茹科夫大尉當天晚上就去找了烏雲。 茹科夫把烏雲約到了專家公寓他的房間裡。 烏雲那天晚上幾乎來不及收拾,她正在為京陽洗澡,小東西長了一身的濕疹,而老大路陽放暑假待在家裡,他正趁著媽媽無暇顧及他的時候躲在一邊把一隻切斷了尾巴的四腳蛇往媽媽的皮鞋裡塞。烏雲不知道茹科夫有什麼重要的事非得單獨和她談。她看得出來他很嚴肅,而大多時候他總是顯得開朗和文質彬彬的。烏雲在匆匆上到顧問團那輛紅色莫斯科人小汽車中時只是對沒來得及換一件稍微正規點兒的服裝而有些不安,別的她什麼也沒有顧得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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