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我是太陽 | 上頁 下頁 | |
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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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來由是軍事秘密,這裡面的內幕,獨立旅除了五位旅首長,就是關山林的警衛員邵越和馬夫靳忠人知道,連烏雲本人也被蒙在鼓裡,要說出去,讓人家怎麼想?再說,人放在獨立旅裡,長期以往也不是事,年初部隊在北滿東安、密山縣的連珠山、黑台、半截河子一帶打郭清典楊玉范的東北挺進軍,抓到了郭清典的五姨太雙槍黑蝴蝶,人抓回來關上了,打算過一陣子押送到佳木斯去,哪知道看守俘虜的一個排長竟和風騷的黑蝴蝶搞上了,兩個人借著後半夜躲在牢房裡胡搞了一氣,然後密謀著逃走,幸虧被查崗的發現了,抓了起來。 關山林一聽這事,火冒三丈,二話不說,立馬把那個排長和黑蝴蝶一塊兒綁出去斃掉了。關山林這時想起這事來.心有餘悸,烏雲和自己的關係目前無法暴露,放在旅裡,一旅三四千如狼似虎的光棍漢,沒准什麼時候就給鬧出了事,弄個雞飛蛋打,老婆婆跌跤子,潑了雞湯砸了罐。 關山林想著這事不是辦法,就去找張如屏。張如屏仿佛早有準備,笑眯眯地說,這事好辦,我早打聽過了,省委在牡丹江市里辦了個藥科專門學校,地方上部隊上的學員都有二咱們把烏雲送到那裡去,一來嘛,可以避嫌,躲個清靜;二來嘛,可以讓烏雲讀點兒書,學點兒文化。給咱們大旅長當老婆,沒點兒墨水還行?三來嘛,你們旅部離市里也不算太遠,你有空的時候也可以常去看看,單獨談個話什麼的,關心關心她。關山林一聽,愁雲頓解,咧開嘴笑道,還是你狗日的有主意,難怪讓你當政治部主任,你這政治,算是做到家了!這事要弄成了,喜酒我先敬你!說罷,用力在張如屏背上拍了一掌。關山林什麼樣的勁兒,那一掌,拍得張如屏咧開嘴猛抽一口涼氣,人差點兒沒窩到地下去。 烏雲第二天就接到通知,到牡丹江市藥科專門學校學習。 烏雲人年輕,心裡什麼也沒裝,純得像一塊白綢子,往日在家裡,幫著父母做些家務活,和村裡的姐妹們湊在一起做做女紅,剪剪窗花,日子雖然清淡,卻也無憂無慮,突然有一天,來了兩個當兵的,把她接到了部隊,當上了女兵,部隊像個大家庭,幹部戰士全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哥哥弟弟一般地親,她也知道,那些戰士去衛生隊裡看病抹藥水,多半是為了看她,她也不生惱,臉蛋長得俊長得醜,全是父母給的,就像草原上的花朵兒,長在那兒,你能不讓人來看?看看又能怎麼的,能少了什麼?什麼也不能少嘛,這麼快樂地過了沒幾天,又稀裡糊塗地接到去學習的通知,自己完全弄不清這裡面有什麼樣的安排,以為當兵也好,讀書也好,全是順其自然的事,都是應該的。 她也去找過哥哥巴托爾,巴托爾剛配合三五九旅外出打仗回來,正在刷洗倦憊的馬匹,聽妹妹這麼一說,自然為妹妹高興,說,上級要你去學習,你就去,部隊裡只有考慮要重用的才讓去學習,你不要辜負了首長的希望,好好學,學成了回部隊來好好工作。又說,部隊和家裡不一樣,萬事不能任性,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別給組織上找麻煩。烏雲聽著,一個勁地點頭,然後戀戀不捨地和哥哥道別,回到隊裡,收拾行李,等著旅裡派人來送她到牡丹江。 送烏雲去牡丹江,本來金可是要旅裡那部日本吉普去的,那是關山林出關時繳獲日軍的,一直沒上繳,這車就名正言順地留在了獨立旅。這車照說是旅長關山林和金可政委的座車,可關山林不喜歡車,喜歡馬。關山林從小是放牛長大的,對牲口有著特殊的感情。在關山林的家鄉,有牛的人家得是外面有地,囤中有糧的富裕戶,有馬的人家光有地有糧還不行,還得有勢力。 關山林家是雇農,別說家裡連條牛腿子都沒有,因為自家沒地,連牛糞撿著都沒處使,平時牽著主人家的牛去山上放,看著人家的馬拉著膠皮軲轆大車威風十足地呼嘯而過,心裡十分眼饞。後來當了兵,與馬有了緣份,從此便拽著馬韁繩不肯鬆手,當兵的時候輪不上他有自己的坐騎,行軍打仗若累了疲了,只配拉著首長的馬尾巴搖搖晃晃地走,等到自己當上了首長,坐騎是一天不肯離身,有空的時候,還幫著馬夫飲飲馬,刷刷馬,也學得了一套相馬經,譬如好馬講究幾寬幾緊,蹄爪如何,四膊如何,皮毛如何,眼耳如何,腰肚如何;烈馬如何馴,病馬如何治,都有一套講究。 在延安抗大二分校學習的時候,學員中時興照像的風氣,別人照像,把收拾乾淨的人往鏡頭前一站就行了,關山林不行,站了自己,還得把馬牽上。金可在抗大時就和關山林在一塊兒,金可最不愛和關山林在一塊兒照像,大家都一般齊站著,他偏騎在高頭大馬上,比人長出一大截子。金可不滿意地說,怎麼你就和人家不一樣,非比人家高出一頭,你這是鬧特殊化。關山林反擊道,特個雞巴殊!當兵的和馬,生成是一條繩子拴著的一對,誰比誰的命賤?!不管別人怎麼說,他還是整天不離馬鞍,就差沒摟著馬睡覺了。老四十八團的兵都知道一個風景,那就是他們的團長騎著他那匹棗紅烈馬在白山黑水間風一樣地呼嘯狂奔。 到了獨立旅,有了車,若不是軍情需要,關山林說什麼也不坐,只騎他的馬,所以幾個旅部的首長中,只有他有馬夫靳忠人,別的首長都沒有。條件不同了,有了車,省了。 烏雲去牡丹江市學習,金可的意思要旅裡那部吉普車送一下,沒承想反對的卻是關山林。關山林說,不能拿吉普車送,吉普車是旅首長的專車,她沒這個資格。金可說,怎麼就沒有資格了?就算沒有,還不能通融通融?關山林不容置疑地說,若是別人,通融也就通融了,偏偏她不行!金可問為什麼。關山林一瞪豹子眼道,因為她是我老婆!金可笑道,瓜秧子沒起蔓,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成你老婆了i你這人好沒臉皮。關山林嘿嘿笑道,情況再清楚不過了,這個山頭,我關山林要拿不下來,也就自打十八年仗了!她不是我老婆.還能是誰?關山林這麼一說,金可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吩咐下面,換一輛馬車,送烏雲去牡丹江。 送烏雲去牡丹江的是關山林的警衛員邵越和馬夫靳忠人。 1946年開春那會兒北滿還很亂,雖說大部分城市和農村的地盤都在抗聯手中,但土匪猖極,僅刁翎、小石頭河、依蘭、林口、勃利等地,擁有千人以上的土匪隊伍就有謝文東、孫榮久、張雨新、李華堂、郎亞斌、吳長江等八九支之多,零星的散匪則更多了。關山林的本意是要靳忠人套輛車把烏雲送去牡丹江就行了,金可堅決不同意,一定要邵越也跟著一塊兒去。邵越是1943年在遼西就跟著關山林的,小夥子二十出頭,鬼機靈似的,心眼多,手腳也快,打起仗來也是個不要命的,人說這點和關山林是一個模子套出來的。 邵越想打仗,好幾次纏著關山林要到下面去弄個連排長什麼的幹幹,關山林鞍俞馬後的用應了手,就是不放他走。小夥子心裡有意見,但意見歸意見,首長不放人,鬧也不管用,只能當好自己的警衛。邵越和靳忠人倆人在旅部套好車,邵越胯上吊了支二十響德造盒子,懷裡抱著一支蘇式轉盤機槍,屁股上還挎著四枚日式馬尾手榴彈;靳忠人負責趕大車,也有三大件,除了手榴彈和盒子炮,腿彎上還夾了一支五連珠的捷克造馬步槍。 兩個人收拾停當,趕著車去衛生隊接了烏雲,啟程上路直奔牡丹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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