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親愛的敵人 | 上頁 下頁 | |
五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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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思考,穆仰天作出決定:離開公司,離開商界,離開所有的社會生活,回到家裡,以女兒穆童的生活為圓心,做一個純粹的父親。 穆仰天向獵頭公司要資料,要為公司聘請職業CEO。趙鳴知道後氣壞了。這一回趙鳴真動了氣,沖進穆仰天的寫字間,指著穆仰天的鼻子說: 「你不想幹了,你半途而廢,你做市場經濟的逃兵,這我管不了。公司我是元老,我也有過汗馬功勞,也有我拼打出的半壁江山,你在這兒,誰也不敢說個不字,你不在了,要回家帶孩子,就算另起爐灶,憑什麼要請外人來摻和公司的事?」 穆仰天很平靜,起身從辦公桌後走出來,走過去關上辦公室的門,回身指了指沙發,示意趙鳴坐下說。趙鳴不坐,氣鼓鼓的。穆仰天說:「你不坐我們怎麼說?真吵呀?」趙鳴被穆仰天震住了,不服氣地一屁股坐下。穆仰天從辦公桌上取過香煙,遞給趙鳴一支,替他點燃,自己點上一支,吸了一口,在趙鳴身邊坐下。 穆仰天告訴趙鳴,自己不是當逃兵,自己退職回家,也不光是替穆童考慮,是時間和機會恰巧撞到了一塊兒,他才這麼決定的。穆仰天給趙鳴分析,公司做到這一步,已經把底氣做盡了,要不想往上再攀一級,剩下的只是賺錢,也不是不可以;可真要往上攀,不要說趙鳴,他穆仰天也只能算個老江湖,屬拼打商場元規則的那一類人,不是創造和制定新規則的那一類人,所以不光他,連他趙鳴都應該考慮考慮,順應時代潮流,退下來當股東,讓能幹的專業人才來拿年薪、替公司作發展。 「別把事情說得那麼邪乎,什麼元規則新規則的,」 趙鳴不服氣地爭辯道,「我趙鳴在江湖上混了有些年頭了,早吃透了商場上的一套,理論加實踐,不能說就是白癡一個。我也不說不往上攀登,我也不說革命成功了、該躺倒睡大覺了,我雄心也有、壯志也有,不就是沒有機會嗎?憑什麼我就不能做創造和制定規則的人,要把年薪白白送人?」 「不錯,你趙鳴聰明、有眼色、辦事靈活、業內人際關係玩得轉,這都是你的優點。」穆仰天拿出朋友的身份耐心地說服趙鳴,「這樣的優點做馬仔可以,做包工頭可以,做小頭目可以,把天捅幾個窟窿的事兒,你也能幹得漂漂亮亮。如果我在公司,知道怎麼收拾你,不會讓你太出格,公司出不了什麼大婁子。我要不在了,情況就不同了,不用我編排,你趙鳴肯定會倚老賣老,自覺不自覺地給新來的總經理設置障礙,那新來的總經理就沒法幹活了。所以,你應該和我一樣,老老實實回家做股東。」 趙鳴原以為穆仰天要從公司老總的位置上退下去,只是沒忽略了他趙鳴總經理的人選問題,先前穆仰天說他應該考慮順應時代潮流,退下去當股東,趙鳴沒當一回事兒,現在才知道,穆仰天不是隨口說的,不光他自己要退,連他趙鳴的退路都想好了,要趙鳴給他穆仰天當陪葬,一塊兒往公司外攆,而且,穆仰天居然把他趙鳴說得一錢不值,敢情這些年苦吃扒做一場,全拿他當馬仔了。趙鳴一下子就跳起來了,把煙頭往地上一丟,說憑什麼我要走?我是破釜沉舟到公司裡來的,這公司裡哪一塊磚瓦不認識我趙鳴,哪一塊我趙鳴沒擦過洗過侍候過?憑什麼我的女人要別人來睡? 「趙鳴,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你要真瞧得起我,就聽我一句。」穆仰天沒有計較趙鳴丟在地上的煙頭,苦口婆心地說,「如果讓你掌盤子,你肯定會把事情弄糟,弄得不可收拾。」 「怎麼個糟法?」趙鳴臉都白了,站在那裡哆嗦著嘴問,「像你那麼糟嗎?」 穆仰天原本想說服趙鳴,一聽趙鳴拿話戧他,而且是往軟肋處戧,就知道這個說服不存在了。 「我怎麼糟不用你管,」穆仰天看趙鳴一眼,壓低嗓門說,「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哼,」趙鳴冷笑一聲說,「我怎麼聽你這話像是從穆童嘴裡說出來的,連道理都不講了。」 「你出去。」穆仰天冷下臉來,「離開我的辦公室。」 趙鳴那天和穆仰天大吵一架,揚言不用穆仰天趕,自己就收拾細軟離開公司,而且要帶著自己那幫兄弟離開。穆仰天吃軟不吃硬,眉頭都沒有眨一下,撥通內線電話叫秘書進辦公室,要秘書通知財務室,替趙總和趙總的一干人結帳,薪水和公司幹股之外,另外再按頭一年的利潤給兩成利的紅包。趙鳴沒想到穆仰天動了真格,真要往外面趕自己,氣得差點兒沒吐血,罵穆仰天王八蛋,背信棄義,自己怎麼就交上了他這麼個朋友,真是白活一場,罵過以後摔門離開穆仰天的辦公室,手機包都沒拿就離開了公司。 兩個臭味相投的好朋友生惡不是一件小事,公司的鳳凰涅重新運作更是一件大事。穆仰天那段時間忙得很,一邊要和獵頭公司推薦來的職業經理人談話,一邊還要應付趙鳴的糾纏。 趙鳴找過穆仰天幾次,也平心靜氣地來過,也怒氣衝衝地來過,兩個人的分歧是在原則上,根本無法妥協,到頭來全是不歡而散。以後趙鳴又搬了王小斌和杜得,讓他們兩人來當說客,勸穆仰天不要把事情往絕裡幹,撕了朋友十幾年的情誼。趙鳴還找到了聞月,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說動了聞月替他來做說客。 王小斌和杜得雖然是多年的朋友,畢竟魚蝦不同路,各自有活法,又都是聰明人,知道穆仰天和趙鳴的關係怎麼說也比自己近,他們自己捏不到一塊兒,誰又能幫他們捏到一塊兒?王小斌和杜得抱著打火求柴的態度,人來了,話說到表面上,不乏熱烈,不乏由衷,卻留了分寸,話不往結局上說,結局留給當事人自己。穆仰天請兩個朋友吃了一餐飯,飯桌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朋友說什麼他都聽著,不駁朋友的面子,等輪到自己說話的時候,話就省了,只約王小斌和杜得什麼時候去國際高爾夫球場打球,然後客客氣氣地把王小斌和杜得送出門,讓兩個人回趙鳴那裡交差,說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看兩個人的緣分了。 聞月就不一樣了。聞月和穆仰天交往過一場,成就不成就,連床都上過了,雖說緣分難續,聞月在個人利益和現實上的要求不會放棄,對穆仰天,卻有一份真惦記和關心,是把穆仰天當自己感情經歷中難以忘卻的人的。穆仰天那裡也一樣,和聞月交往了兩三個月,雖說最終分了手,畢竟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要評起理來,是自己虧待了對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對方是個難得的好女人,所以對聞月,就不像對王小斌和杜得那種關鍵時刻大家都利益得很的朋友,是以誠相待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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