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親愛的敵人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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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招女是職業的,用技術說話,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上去就把穆仰天騎住了,伸出兩指,從穆仰天的襯衣中剔出領帶,拉開丟在地板上,人推到沙發上,三兩下熟練地解剖乾淨。穆仰天要解救自己,不耐煩讓人當紅尾魚,不光配合著對方,還主動出擊,一把掀開對方,自己當祭司,騎到對方身上,眼露凶光,牙咬得咯吱咯吱,樣子比對方還狠。兩個人都明白自己的角色,都端了刺刀見紅的架勢,渾身解數使出來,拼搏得渾身大汗淋漓,一屋子折騰得沒有一處整潔的地方,最後卻一點作為也沒有。 應招女惱羞成怒,滿面無光地推開穆仰天,朝他腳下啐了一口,收拾好自己,摔門出了總經理辦公室。應招女一臉怒氣地找趙鳴結帳,咬死了要雙倍價,不給就找道上的老大來擺檯子要自尊。拿了錢還不算,罵罵咧咧丟給趙鳴一句話:以後清白② 點兒,少拿這種機器人來折磨老娘。 趙鳴嚇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追出門去拽住應招女問:「他把你怎麼了?咬了你還是撕了你?」應招女啐了第二口,說:「別臭美,把你那個孱頭兄弟說得那麼威武。姐姐相當尖端的手段都用過了,根本沒用。事情要說出去,這活兒我算幹到頭了,武漢三鎮都混不下去,你不是斷我財路是什麼?」 趙鳴被應招女搶白一頓,知道事情沒辦成,氣得要命,而且心疼那雙份薪水,打發走應招女,氣衝衝返回來,守了幾年的敬仰不守了,用腳磕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斜了眼睛看滿頭是汗坐在那兒喘氣的穆仰天,吊著聲音說,穆總,證明得怎麼樣呀?看把人家女孩子傷心的,剛才說了,從業以來沒受過這樣的打擊,人家發誓要改弦易張,回去拿博士證書研究機器人。這麼說了還不夠,還拿話激穆仰天,說可以介紹他去網上「愛娃」情侶商品店購買自娛用品,有很出位的矽膠仿真品,純粹技術產品,不用感情交流,適合穆仰天這類有心理障礙的中年鰥夫使用。 穆仰天惡狠狠地抽著煙,一句話不說。後來趙鳴說累了,撥開亂七八糟的家具,找地方坐下來,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情緒低沉鬱鬱寡歡的穆仰天,換了一副心平氣和的口氣問穆仰天: 「我們也不用誰氣誰,氣著誰都沒意思。說實話,你是不是變態?還是中途改了口味,換同志了?要不要我陪著去看心理醫生?要是換同志了,你也告訴我一聲,我召集公司全體員工開香檳慶祝,省得我一天到晚替你擔心。」 穆仰天讓應招女折磨了半天,不但沒有證明出什麼,反而挖掘出人性深處的那截子肮髒的短尾巴,感到深深的沮喪、乏味和空虛,心情很壞地縮在大班椅上,半天冒出一句: 「我看什麼心理醫生?我就在這兒手淫給你看,行不行?」 這是穆仰天在童雲去世之後最糟糕的一段黑色日子。穆仰天在這段日子裡變得邋遢、萎蘼不振和心理障礙重重,因此迅速地蒼老下去。 穆仰天和女性交往,從不主動對穆童說,為堅持自己的權利,也不刻意藏著掖著,對穆童隱瞞。穆童那邊始終保持著警惕,所以穆仰天的情況她都知道。 對柳佳,穆童是當做新鮮的樣板來欣賞的。柳佳黑頭魚似的靈動,沒章沒法中透著對生活的不吝,這一點對穆童的脾氣。而且穆童看出來了,柳佳說拿穆仰天混點,是真的混點,根本就沒有進入這個家庭的打算,屬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遊擊隊,不在有威脅的侵略者之列,穆童也就沒把柳佳當成敵人。 穆童沒有見過崔筱園,有一陣懷疑過,旁敲側擊地問過,穆仰天沒有遮掩,輕描淡寫地說了,說是剛認識的一位朋友,目前也只限于朋友,不過如此。穆童顯得情緒琢磨不定,一會兒煩躁不安,一會兒冷冷的,一會兒淡泊如水,一會兒又裝作十分寬容,讓穆仰天心裡七上八下。穆仰天不認為這種事與穆童有關係,但終究是父女倆,自己是成年人,責任先在自己身上,想把話說穿,一是申明自己的立場,二是扭轉穆童對他交女朋友看法上的誤區。 有一次,穆仰天把話捅開,問穆童是不是反對他在外面交女朋友。穆童冷冷地說,那是你的事,你和誰交朋友與我無關,我沒傻到干涉婚姻法的地步。穆仰天再要深究下去,她就沒心沒肺地說,現在黃昏戀正時髦,別說你,八十歲的老大媽都春心蕩漾。都說玫瑰之約① 辦得好,我看應該辦個老核桃之約才對,那才是真正的人文關懷。又說,我沒想到爸你這麼時尚,我是不是該為你驕傲才對? 穆仰天有些傷心,覺得穆童根本不替他考慮,有些不講道理,有些不近情理。穆仰天很生氣地對走向自己房間的穆童說: 「把你的單詞背一背,別到考試時在考卷上畫卡通,讓老師叫我去學校領人。」 穆童沒回答穆仰天,上了樓,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應招女事件之後,穆仰天灰心失望,想原先還以為自己有一份底線,壞事不是沒幹過,再壞都把自尊守住了,不往卑鄙裡走,現在看來,那是自己過高地估價了自己,其實自己和別人一樣,也是環境的產物,也戰勝不了骨子裡埋藏著的卑鄙無恥,稍微不加控制了,由著性子了,就是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一個,離著高尚八百丈遠呢。 穆仰天有了這樣的認識,心灰意懶是肯定的,但終究清醒過來,明白自己要的證明其實是沒有的,有也沒有意義。穆仰天想,何必要證明自己呢?證明自己什麼呢?證明了又能怎麼樣呢?穆仰天想通了這個,就認定不能再往下糟蹋自己了,於是決定不再交女朋友,也不再和趙鳴爭辯自己是不是孱頭,索性先在觀念上把自己徹底廢掉,承認自己是阿斗,一攤黃泥,扶不上牆。 決定了這件事的那天晚上,穆仰天睡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心裡想著童雲,想著想著就笑了,笑過默默地在心裡對童雲說:媽的,你一個人去了遠方,把我丟在這一頭,叫我生不得死不得,還得在這一頭陪你走下去。這麼心裡想過,又在心裡和童雲開了一個玩笑,說你等著,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讓我把你找到了,決不饒你。 穆仰天發過誓之後就睡了,而且睡得很沉。很長時間了,他沒有睡過這麼沉穩的覺,並且破例沒有做那種不潔的噩夢。 家裡不再有女人出現,穆仰天也沒有了和女人周旋的痕跡,每天晚上都早早地從公司裡回來,回來就關閉了手機,不與外界聯繫,穆童有些放心了。但放心的穆童警惕性不減,有時候也會出一些題目來考穆仰天。週末的時候,父女倆守在起居室裡看電視,常常會為這個逗很長時間的嘴。 「老爸,怎麼沒見你出去約會?」 「約什麼會?和誰?」 「那個姓崔的唄。」 「約不成了。我們分手了。」 「怎麼分手了?」 「分手就分手,要什麼原因。」 「那,下一個是誰?」 「沒誰了。」 「為什麼沒誰了?怎麼會?」 「老爸老了,折騰不起。」 「都說男人不言敗,你還不到四十,怎麼就說自己老了?」 「老了就老了,跟年齡無關。」 「老爸你說這話,不是在怪我吧?」 「我怪你了嗎?」 「怪就怪,沒什麼了不起。其實你完全可以和女人來往,想怎麼來往就怎麼來往,不關我的事兒。我只是覺得吧,你交的那些女人,品位太次。小慧有一次問我,你爸看著挺正常的,怎麼就沒有女朋友?我都不好意思告訴她,有,隔三裡半都能聞到海飛絲味道。小慧會臭我兩個月,憑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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