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親愛的敵人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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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以後,穆童沒有搭乘學校送學生的班車,上了穆仰天的車。黑色淩志無聲地穿過江漢三橋,回到漢口。父女倆順路去了一家麥當勞,挑自己喜歡的買了兩份外賣,帶回家做晚餐。 穆童要了一大堆麻辣包,回家以後,從冰箱裡翻了冰激淩出來,把麻辣包往漢堡上倒,咬一口漢堡,吃一口冰激淩,再咬一口漢堡,再吃一口冰激淩,一隻漢堡沒吃完,辣得眼淚汪汪,直吸氣,身子往前夠,露一截新筍似的脖子出來,嘟起小嘴用手扇著嘴,沖穆仰天說:吹吹,快幫我吹吹。 穆童撒起嬌來沒人吃得住勁,任你去沒去過月球,有沒有狗仔隊的照相機一天到晚跟著,她都是格魯吉亞巴斯斑台家族的公主,你都是那個家族永遠領不到解放證書的僕人。童雲在的時候,那是一個完整無缺的家,穆仰天仗著是婚姻和事業的成功者,能夠支撐,任童雲往死裡寵穆童,自己相反在暗中喜歡那樣的家庭關係定位。童雲不在了,家殘缺了,穆仰天就不敢再讓女兒在嬌慣裡成長,不敢再把那種沒有分寸的遊戲繼續下去。 「快吃吧,」穆仰天打算和女兒談一談學校裡發生的事情,不想把氣氛搞得過於輕鬆。他坐在那裡不動,輕描淡寫地說,「吃完我還有事和你談。」 「沒勁。」穆童掃興地低了頭,悶悶地噙住酸奶吸管,過一會兒沒頭沒腦地又說:「我真想出生在60年代,那會兒人和人之間關係融洽,沒誰端架子。而且,那個時候沒有什麼功課,可以往死裡玩兒。」 「誰告訴你那個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你又不是那個年代出生的人。」 「我還知道拉斯科洞窟① 中那些孩子的足跡呢,我又沒有出生在舊石器時代——是不是事實嘛?」 「就算是這樣,60年代也沒有漢堡吃。」 「更好。我一見牛肉就想吐。」 穆仰天再靈活,玩起腦筋急轉彎的遊戲來也不是穆童的對手,他明白這一點,於是把話題轉移開。 「能不能告訴我,關於你們班長背上那張條子的事。」 「你說四月傻瓜呀。」 「他叫莊曉。」 「我知道,卜老師告我的刁狀了。」穆童不滿地說,「她願意告就告,我才不怕呢。她不是都給你說了嗎?我想她沒必要對你撒謊。她不撒謊,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你就那麼討厭你的同學?」穆仰天耐心地說,「為什麼不能和同學搞好關係?你們畢竟是同學,畢竟要在一起度過三年的高中生活。」 「就他?他是菜鳥。變態狂。短路大王。封建殘餘勢力的衛道士。緋聞製造商。一級恐怖。張牙舞爪。臭名昭著。這種人你討不討厭?我是一天也不願意和他度過。」 穆仰天被穆童一連串的詞說得暈頭轉向,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後,又拿她的伶牙俐齒沒辦法。 「你往他背上貼條子,他沒往你背上貼條子,總不能說這是他的錯吧?」 「你當我願意和他說話呀?我是忍無可忍。老實說,現在的男生,沒有一個不傻的,你想玩都玩不起來。」穆童不無遺憾地慨歎一聲,「生活在這個陰盛陽衰的時代,我好衰耶!」 穆仰天在這些問題上顯然無法進入穆童的思路,要想溝通只能是枉然。穆仰天知道這個,也有些無可奈何,於是把話題轉到最重要的問題上。 「你為什麼告訴老師和同學說我是你二叔,為什麼不說真話告訴他們我是你父親?」 穆童不回答,揭了可樂杯的蓋子,手伸進杯內,抓了冰塊往嘴裡塞,狠狠地咬,咬得冰塊兒咯吱咯吱響,人得很。 「為什麼要說你是離異家庭的孩子?」穆仰天再問。 「好玩唄。」穆童不以為然地說。 「你這麼說,把你媽媽放在什麼地方?她是愛你的。她愛你勝過了一切。你不該讓她傷心。」 「那她為什麼要丟下我不管?」穆童把可樂杯往沙發上一丟,坐直了,盯著穆仰天,一字一句地又說:「她丟下我就是一切嗎?她就沒有讓我傷心嗎?」 「聽著,」穆仰天臉白了,壓低聲音說,「不許這麼說你媽媽。以後再也不許這麼說了!」 「那她就不是我媽媽!」穆童站了起來,大聲地說,「你也不是我爸爸!你願意當二叔就當二叔,不願意,我就當我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孩子好了!」 穆童說完,扭頭沖到樓上,沖進自己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門在童雲去世之後沒有改變,仍然厚實,可以成功地阻擋溝通。 進入鼎新外國語學校之後,穆童一如既往,學習成績並沒有像穆仰天希望的那樣得到長足提高。穆童根本就不喜歡學習,拿起書本來就頭疼,霜過茄子似的打不起精神,一考試就準備安眠藥,怨聲載道地說題做不耐煩了就服藥,讓自己安樂死算了。鼎新外國語學校的確硬件齊備、師資優異、校風嚴明,但對這樣的穆童,基本沒有什麼良策可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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