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親愛的敵人 | 上頁 下頁


  其實趙鳴根本不管穆仰天是不是遺憾終身。趙鳴關心的是,穆仰天是他倆這一對臭搭檔中的僅存碩果,穆仰天要取消了單身資格,他就沒口實騙老婆,藉口說要給缺乏家庭溫馨的光棍漢穆仰天送光明,在晚上溜出門到外面撒野了。趙鳴知道穆仰天要結婚的消息後大為吃驚。

  「你們認識才半個月,半個月能幹什麼?剃一次頭都來不及長出長頭髮。你沒發瘋吧?」

  「我要長頭髮幹什麼?童雲有長頭髮。童雲的頭髮足夠了。我當然沒發瘋。我現在還沒瘋。我就是不想發瘋才和童雲結婚的。」

  趙鳴看穆仰天。一副認真極了的樣子,就直了眼睛,用力搖晃腦袋說:「完了,你完了。」

  趙鳴的話和開奧迪車的劉師傅如出一轍,這讓穆仰天有些不高興。「怎麼你們都只有這句話?」穆仰天面有不悅地說,「難道你們就不能說點別的詞兒?」

  穆仰天說什麼也不願請人參加他和童雲的婚禮。

  童雲要請自己的父母從宜昌到武漢來,要請穆仰天的兄嫂從上海到武漢來,還要請幼兒園那些嘰嘰喳喳的同事,包括那天冒雨從大門裡沖出來準備痛揍穆仰天一頓的幼兒園教工,讓他們老的坐太師椅,少的牽婚紗、撒花瓣兒,大家再一起吃蛋糕,分享自己的快樂。

  穆仰天堅決抵制,說來可以,快樂也可以,我這兒蜜月過了他們再來快樂,蜜月期間,我這兒戒嚴,蜜月過了,他們願怎麼來都行,願來多久都行,願不遠萬里嘰嘰喳喳坐牽撒吃幹什麼都行。

  「他們那次不是沒揍成嗎?」穆仰天理直氣壯地質問童雲,「我們倆的蜜月,關別人什麼事兒?憑什麼要別人來分享?」

  穆仰天這麼一質問,童雲就沒話可說了。

  童雲沒話可說,不是真的沒話,也不是真的說不出來。童雲是被突然遭遇的幸福撞得昏了頭,那幸福不光突然,而且來勢洶洶,根本不是童雲這種單純的女孩子能夠應付的。童雲只顧了高興,只顧了幸福,再把穆仰天當了那幸福的源泉,源泉說話了,說不要人分享,她就拿源泉的話當聖旨,給幼兒園的同事說好話,要他們耐心等,等自己蜜月過後再普天同樂,給父母打電話,說自己忙昏了頭,要蜜月過後才能顧上他們。這樣一件件把事情擺平,然後幸福地歎出一口長氣,把自己單單純純地交到霸道得完全不講道理的穆仰天手上。

  結婚那天,兩個人從街道辦事處領了結婚證出來,穆仰天急不可耐,拖著童雲鑽進出租汽車,一個勁催師傅快點開車,還嫌人家沒開出一級方程式的速度來。出租車在省建集團的宿舍樓下停了,穆仰天掏出一把錢,塞給司機,等不及找零,打仗似的,拉著童雲下了車,心急火燎地往樓道裡沖。童雲穿著高跟鞋,走不快,喘著氣說等等。穆仰天不等,猿臂輕舒,一勾身抱起童雲,從一樓一口氣沖上七樓,也不放下懷裡的童雲,也不管她格格怕癢地笑成什麼樣,摸索著開了新房的門,強盜似的一腳踹開,撞了進去,回腳帶上門,鑰匙丟在地上,裙裾曳墜,直接把童雲摔上了碎花滿天的床。

  童雲在很多時候都無法釋懷她的迷惑和驚訝。很多次的夜晚,她躺在穆仰天的懷抱裡,伸出赤裸的胳膊,將穆仰天牢牢環住,撫摸著穆仰天結實的胸膛,迷亂了好看的眼睛,一遍遍問他:

  「你是誰?你究竟從哪兒來?我怎麼會愛上你?」

  穆仰天把童雲摟得緊緊的,緊得她忍不住呻吟,差不多快要呼吸不過來了。穆仰天說:

  「我是你的遠方,所以你會愛上我。」

  穆仰天心裡想,他不會告訴童雲,不光他是童雲的遠方,童雲也是他的遠方;他們互為遠方,所以才會深深地愛上,才會愛得心急火燎不肯讓人分享。他不會告訴童雲這個,免得童雲知道了,驕傲自滿,固步自封,弄得自己一點地位也沒有。

  穆仰天還想,他找了童雲二十三年,現在他找到她了,就算他不再負笈他鄉了,他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流浪者,他會永遠在她身心的大地上行走,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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