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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棋很快找來了,還有兩杯咖啡,林然和莫千執手對弈。兩人是認真的,表面上卻悠閒著,各自擺出姿態來,看似心不在棋上,其實內裡憋著一股勁,要置對手于死地。張紀和何斌站在一旁看下棋的兩人,那兩人不像是軍帳中的對壘大將,在戰場上揮旌直上、生死予奪,倒像是一對小時就摸透了對方的棋友,知道一種遊戲要玩出怎樣的花招才是好的。

  莫千支炮出車。林然跳馬出相。莫千駕馬拱卒。林然蹙眉。莫千得意地微笑,隨手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十分紳士地呷了一小口。但一杯咖啡沒喝完,局面就有了變化,很快的,執黑一方的莫千就被執紅一方的林然雙炮倚中馬踩將路將死了。莫千似乎不甘心地看了看棋局,然後一推棋盤抱拳向林然,說,林兄將略了得,棋藝也大有長進,看來我不服輸也得服輸。林然說,三卒過河,心急火燎,你還是底氣不足,亮出了軟肋,讓我逮個正著。莫千說,當年我讓你一隻馬才肯和你下棋,如今你已是枰上悍將,可以和高手對弈了。不過,棋輸一著未必就一直輸下去,勝負還在棋枰上埋伏著。林然說,要是我沒說錯,你還有禮物送我――不會是給我找了個高手來吧?莫千說,我知道和你打交道,這盤棋是遲早要下的,這盤棋要下,勝算的未必一定是我,我這次去香港,已經安排好了一個後任,他現在已經到了盤龍市,在我被捕後,他會啟動新的力量和你較量,這局棋,還得下下去。林然說,有意思。莫千說,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態,可我要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國民黨是得過天下的,苦心經營到底沒有守住江山,國民黨傾家蕩產沒能做到的事,共產黨未必就能做到,不知再過十年,這棋譜會有什麼樣的變化。林然說,就憑這句話,我會建議不殺你,讓你活著,看看這江山姓誰,共產黨能不能做到。

  林然和莫千兩人同時站了起來,沒有別辭,莫千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過頭來和顏悅色地問林然,一件小事兒――能不能把我關在城裡?林然問,為什麼?莫千說,我想聽聽兩天之後的那些爆炸聲,它們一定很動聽。林然眉頭都沒動一下,對張紀說,把他關在城裡。何斌押送莫千離去,張紀走向林然,等待他的指示。林然的表情莊重了,眉頭皺了起來,說,把公安局所有在家的領導叫起來,通知警備區郭政委、陳司令、獨立師常師長立刻到這兒來!

  病房裡,杜來峰沉沉地睡著,肖護士在一旁照料著他。杜小歡和樊遲歌守著杜來峰,杜小歡心痛地替杜來峰捋了捋頭髮,樊遲歌傻坐著,目光呆呆地落在杜來峰沒有表情的臉上。肖護士過來對兩個人小聲說,你們得離開了,院長剛來了,叮囑了不許家屬進來,一會兒護士長看見了我得挨批評。杜小歡說,對不起,我們這就走。杜小歡和樊遲歌站起來,戀戀不捨地離開病房。

  杜小歡和樊遲歌從病房裡退出,走廊那頭,古小泉和何鐵心帶著桃花匆匆走來。杜小歡看見桃花,有些驚訝,說,小泉,你這是幹什麼?古小泉大大咧咧地說,桃花想見見遲歌,我帶她來了。桃花很焦急地問,俺能見見來峰哥嗎?杜小歡說,醫院有規定,重傷號不能見,我們剛剛進去看了一眼,他沒事兒。桃花看樊遲歌,樊遲歌也看著桃花,兩個同樣年輕的、身份卻不同的女人默默對視著。何鐵心好奇地看兩個女人,古小泉捅了捅何鐵心,然後悄悄拉著杜小歡離開了那兒。

  古小泉將杜小歡拉到住院部外。杜小歡問妹妹,你這是玩的哪一出,怎麼把桃花帶來見遲歌?何鐵心說,我開始就說不行,這麼鬧太孩子氣,她偏要堅持,張羅著跟自己要見遲歌似的。古小泉說,桃花想見遲歌,為什麼不讓她們見?再說她倆已經見過了,又不是生人。杜小歡說,見過了你還帶來,讓她倆說什麼?遲歌又怎麼說,怎麼想?古小泉說,大哥一個娶了,一個要娶,反正她倆遲早要說上話,遲歌見過世面,能想通。杜小歡哭笑不得地說,你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桃花是大哥娶過的,革命隊伍裡不興一夫兩妻,桃花一來,再帶個饅頭,遲歌和大哥眼見著成不了,是要分手的,你還湊這個熱鬧,讓遲歌傷心。古小泉問,誰說遲歌和大哥成不了,要分手?杜小歡說,這不明擺著嗎,大哥和桃花是夫妻,還有個兒子,遲歌根本沒有希望。古小泉說,饅頭一個小人兒,沒記性,桃花是媽,遲歌也是媽,跟誰都是跟大哥。大哥和桃花只做了一夜夫妻,兩人沒感情,大哥和遲歌情投意合,你說誰有希望?杜小歡說妹妹,你當這是唱曲子呀,哥哥妹妹恩恩愛愛?大哥是組織上的人,組織有組織原則,不是過家家。你呀,是不懂我們組織上的事兒。古小泉批評杜小歡說,就你這轉不過彎來的腦子,我都不明白你是怎麼把我教育過來的。何鐵心責備妻子道,小泉,你怎麼這樣說話?古小泉不接那個茬,說,大哥和遲歌分不了!杜小歡和何鐵心不明白,看古小泉。古小泉說,兩個豬腦子――我給你們把事情說白了吧,省得你們倆大眼瞪得我犯頭暈。這兩天我和桃花聊天,聊她和大哥的事,你猜怎麼著?桃花有偽。何鐵心哭笑不得地說,這,胡鬧上了吧。杜小歡看出古小泉不是胡鬧,說,快說,是怎麼回事兒?古小泉故意拿架子,說,你老批評我,也不表揚我,我不跟你說。杜小歡只好求古小泉說,好妹妹,別鬧了。

  古小泉是要快樂的,知道再鬧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快樂,就正經了說,桃花這兩天和我說話,總是躲躲閃閃的,前言不搭後語,還時常發愣。何鐵心說,人家是惦記著大哥。大海撈針地找人,大老遠的來了,跟孟薑女也差不了多少了,到了這兒,連人也見不上,能不傻?我那個時候不也這樣嗎?古小泉說何鐵心,我讓你大海撈針了嗎?你那線一根接著一根紉,把人家的針紉得死死的,一時三刻不見就往懷裡拽,就差沒縫在你腰帶上了,還說這種話,你沒良心。杜小歡說,鐵心,別搗亂,讓小泉往下說。古小泉又拿架子說,說輕了,不解我的恨,不幹。杜小歡咬牙切齒拿指頭戳何鐵心的額頭說,罰你夜裡給小泉焐腳――這行了吧?古小泉說,這還差不多。先說第一件,饅頭不是大哥的孩子。杜小歡一怔說,你說什麼呀,不是大哥的是誰的?何鐵心說,我怎麼說的?我太有經驗了,她在家一天到晚就這麼神神道道地收拾我,我都讓她給收拾成丑角了――小泉,玩咱們好好玩,咱們不拿這個玩,啊?古小泉說,我問你們,知道大哥和桃花成家多少年?杜小歡說,這個我能記得,十年。古小泉說,也就是說,饅頭要真是大哥的,他應該九歲了,對吧?杜小歡說,沒錯。古小泉說,可饅頭過年就十一歲了。杜小歡問,你怎麼知道?古小泉說,這是饅頭當著桃花的面對我說的。饅頭說,俺娘說,俺過年就十一了。杜小歡說,要這樣,饅頭真不是大哥的孩子。杜小歡攔住一對寶貝說,那第二件呢?古小泉說,不光饅頭不是大哥的孩子,饅頭也不是桃花的孩子。杜小歡納悶道,這又是怎麼回事兒?何鐵心說,我怎麼聽著像一出摺子?古小泉說,當著我的面,饅頭對桃花說,你不是俺娘,桃花聽了什麼話也沒反駁,樣子很慌張。何鐵心說,不是娘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嬸兒?杜小歡說,對呀,饅頭總不會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吧?就算他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桃花不是他娘,桃花帶他到這兒來幹什麼?為什麼告訴大哥饅頭是他的孩子?古小泉急了,說,哎呀,怎麼讓我碰上你們這一對!饅頭過年十一歲,桃花不是饅頭的娘,那大哥就沒有兒子。大哥沒有兒子,桃花又帶來個兒子蒙大哥,你們說,桃花這偽有多大?桃花要心裡沒鬼,她幹嗎作這麼大的偽?事情就這麼簡單,你們怎麼就弄不明白?杜小歡愣住了。何鐵心也愣住了。

  天快亮了,公安局會議室裡,盤龍市軍方和公安部隊的領導濟濟一堂,空氣十分緊張。張紀先介紹情況,說昨天下午公安人員在西山逮捕了敵特首腦莫千,並且破獲了兩起攜帶炸藥的案子,抓捕了當事人,起獲了炸藥。眾人面有喜色。張紀再介紹說,在此之前公安局方面得到消息,敵人準備借新年祝捷大會的機會,再加上正好是老百姓過年的時候,組織一場爆炸事件,據判斷敵人已經把炸藥埋伏進了爆炸點,它們有可能埋在慶功大會的會場、政府機關、軍事機關、居民集中區域以及任何地方。郭政委問道,有多少炸點?張紀回答,目前還不能肯定。我們無法指望敵首莫千開口,抓住的那三個攜帶炸藥的特務,他們只負責自己的爆炸點,並不知道其它的爆炸點情況,但從這兩起未遂爆炸案的炸藥量判斷,可以肯定這是一場大規模的爆炸案,如果所有的炸藥炸響,那盤龍市將會出現一種不可想像的場面。陳司令說,也就是說,這是一場戰役?張紀說,可以這麼理解。問題是,這一場戰役我們在明處敵人在暗處,我們不知道敵人到底準備了多少兵力、他們從什麼地方向我們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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