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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杜來峰要茶僮帶兩個偵察員去黃經理的家,何斌從賬本中查到了那批發黴麵粉的去向,麵粉被賣給志願軍,並且已經被提走了。

  香兒不敢進麵粉廠,匆匆趕回史府,擦著汗說了麵粉廠裡發生的事。史鴻儒不相信,問,麵粉廠裡怎麼有發了黴的糟面?香兒說,公安同志在倉庫裡搜出兩袋糟面,還搜走了出庫清單,聽他們的意思,那些麵粉是廠裡賣給志願軍的。史鴻儒完全懵了,說,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黃坤呢?他在哪兒,怎麼沒把他叫來?香兒說,黃經理沒在家,公安也去他家了。史鴻儒說,去,給我上他所有能去的地方找去,要他趕快來見我!史鴻庭在一旁說,我早就看黃坤這小子不順眼兒,看來這回他還真是捅出大婁子了。俞韻之說,不就幾袋糟面嗎,能有多大的婁子?史鴻庭說,幾袋糟面?嫂子你也太不當一回事兒了,志願軍是毛澤東欽點的遠征軍、勤王軍,在志願軍身上動念頭,那可是往閻王爺眼裡撒鹽,政府不會輕饒,事情怪罪下來,死不了也得脫層皮。俞韻之被嚇住了,說,有這麼嚴重?史鴻庭說,嚴重的還不光是這個,志願軍派下的麵粉,不是咱家自己後院的雞食,黃坤往志願軍徵購糧裡調包,先犯了死罪,這是一;文小妹是盤龍警備司令和副市長的侄女,共產黨的青年領袖,人死於非命,這是二;兩樣事一條線穿著,明擺著都是黃坤幹下的,事情鬧到這一步,天大的事也就到頂了。俞韻之有點慌了,說,怎麼會出這種事?

  史鴻儒說,不管什麼事,等黃坤來了問問就知道,要真是他幹了這種事,我饒不了他!史鴻庭說,大哥你也太幼稚了,黃坤是誰?黃坤他是你史鴻儒家裡的下人,他要做下的事兒,他砍頭,你也得削髮,人家為什麼捕百卿,這事情不就明白了?史鴻儒說,笑話,他黃坤殺了人,我還替他償命去?史鴻庭說,誰說人是黃坤殺的?你看見了?沒看見你就不能胡說,你不能胡說,又說不清,那就得由人家說,人家要說人是大哥你殺的、我殺的,我們不也得任人宰割?我看這事凶多吉少。俞韻之一把抓住史鴻儒說,這可怎麼辦?鴻儒,這不是大禍臨頭了?!史鴻儒五心不定,卻又不肯讓史鴻庭說中,說,誰告訴你大禍臨頭了?事情還沒個落實呢,你憑什麼就說這話?我這兒已經夠亂了,你就少說兩句!

  這時,史百卿和柳十三進來,史百卿表情呆滯,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俞韻之撲向史百卿,抱住他說,百卿,你沒事吧?史百卿推開俞韻之,誰也不理,徑直走進後面去。史鴻儒愣了一會兒問,十三,怎麼回事兒,百卿不是讓公安局捕走了嗎?柳十三說,我也不清楚,說是文司令保下了百卿少爺,文司令說這事和百卿少爺沒關係,人家就放了少爺。史鴻儒被弄糊塗了。史鴻庭說,大哥,這樣吧,我去打聽打聽情況,你們在家裡等著。史鴻儒說,問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別發火。史鴻庭說,我有分寸。

  史鴻庭剛一出門,一輛吉普車飛也似地駛來刹住,文達從車上跳下來。史鴻庭一見文達,愣了一下說,喲,明階。文達一臉鐵青色,上前一把揪住史鴻庭的衣領說,你把小妹怎麼了?!史鴻庭掙扎著說,哎,哎,你這是幹什麼?文達咬著牙說,小妹是不是你殺的?!史鴻庭說,姓文的,你別胡來!你胡來我去軍管會告你!文達說,我先宰了你!你告去!史鴻庭說,你宰了我小妹就能活過來了?你犯什麼混?文達一搡,史鴻庭差點兒沒坐到地上去。文達說,你給我老實說,小妹的事和你有沒有關係?!史鴻庭站穩了,抹一把二分頭,氣喘吁吁地說,你問我,我問誰?文達說,我懷疑就是你幹的!史鴻庭說,你們還說事情是我侄子幹的呢,你們不是亂咬嗎?文達像一頭咬不著獵物的豹子,紅著眼,喘著粗氣,半天咬牙切齒地說,史鴻庭,我告訴你,事情要弄清楚了,我一刀一刀地片了你!文達狠狠地瞪了史鴻庭一眼,轉身跳上車,車子一陣風似地開走了。

  杜來峰帶人去志願軍物資供應處調查,查明那批麵粉剛剛上路,正往北方運,杜來峰指示張紀帶人尋找和控制所有知情者,逮捕黃坤,自己帶著何斌去追運走的麵粉。杜來峰在車上眉頭緊鎖,思索著什麼,然後問何斌,要是你在鄰居家偷了十塊餅,知道鄰居過來查你,你會不會藏了八塊,留下兩塊故意讓鄰居看見?何斌說,我沒偷過鄰居家東西。杜來峰說,這是假設。何斌說,要是我餓,我就全吃了它們;要是不餓,我就全藏起來,誰也不讓看見,我沒那麼傻,做了賊還告訴人我是賊。杜來峰說,第二個問題,一個在主子家幹了十年、一年能拿三千大洋、對自己的日子十分滿意的人,會不會一次拿它三兩千,然後把自己的飯碗砸掉?何斌說,除非他是傻子。杜來峰點點頭說,開快點。何斌踩下油門。

  杜來峰的車追出了幾十裡地,追上了滿載著麵粉的卡車,吉普車停在公路中間,擋住了車隊。侯科長從第一輛卡車的駕駛室下來,氣呼呼摔上車門,朝站在路中間的杜來峰走來,問,你是幹什麼的,怎麼攔我的路?杜來峰問,你是侯景琛?侯科長說,軍供站調配科科長,侯景琛科長。杜來峰說,我是杜來峰,盤龍市公安局副局長。侯科長愣了一下說,你有什麼事?杜來峰說,我要扣留車上這些麵粉。侯科長臉色變了,說,我車上裝的是軍用物資,你無權檢查。杜來峰說,你車上就是裝著國璽我也要檢查。侯科長說,告訴你,別和軍隊過不去,要誤了我的事,你可吃不了兜著走!杜來峰冷笑了一下說,軍隊什麼時候變味兒了,收下你這麼個玩藝兒?直說了吧,我不但要檢查你車上的麵粉,還要檢查你這個人――我正式通知你,你被盤龍市公安局收審了。侯科長說,你敢!幾個軍人圍了上來,何斌抽出手槍說,都別動,誰動打死誰!杜來峰說,你們身後的麵粉被懷疑摻了假,誰要抗拒檢查,誰就以包容破壞抗美援朝罪論處!

  侯科長被押回公安局審訊,何斌盯著額頭上淌著汗珠的侯科長,把一疊出庫清單、一份口供記錄、一份檢驗報告一樣樣丟在桌子上,說,軍供站從麵粉廠購買三千袋麵粉的清單、糧食檢驗所的檢驗報告、郵政所匯寄黃金的憑據存根,看仔細了。何斌走近侯科長,圍著他繞了一個圈,在他面前站住了,說,開口不開口,這案子是板上釘釘了,誰也救不了你。你參加革命也有些年頭了,政策你清楚,是你自己說呢,還是我問、你搖頭不算點頭算?侯科長後悔莫及地抹了一把汗,抬臉乞求地看著何斌,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說,能不能不把這事告訴我未婚妻?何斌說,七尺男人丈二長矛,事情做了你就得認帳,怕誰知道了?你面前只有一條路,老實交待,至於怎麼處理這件事,我們會考慮的。侯科長說,我是收了黃經理兩根金條,我是42年參加革命的,我……我他媽悔死了!

  鑒於文達在麵粉事件、小妹犧牲的事件中所犯的嚴重錯誤,市委和軍管會研究並報中原局同意,給予文達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免去文達盤龍市軍管會副主任、盤龍市警備區司令、盤龍市公安局局長職務,並責令其作出深刻的檢查。

  文達在單位接受過調查,也做了檢查。對於小妹的死,他比別人更震驚和心疼,可對於組織上這樣的處分,他卻不能接受,一賭氣,抱病在家不去上班了。

  俞律之整天提心吊膽地守著摔盆子砸碗的文達,在家裡呆不住,挺著大肚子來到史家,一坐下來就抹淚。史家人圍著俞律之,大家都為文達的罷黜感到震驚。俞韻之說,怎麼會出這種事兒?文達又沒殺小妹,怎麼就把他給罷了?史鴻儒恨恨地說,黃坤這個人,我待他不薄,他竟敢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讓我怎麼向政府交待?這一回,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史鴻庭說,共產黨就是這樣過河拆橋,你以為捐給他一架飛機他就不問你賣給志願軍糟糧的罪,你就大錯特錯了,你就是送給他十架飛機,糧袋裡有一粒糟糧,你也是罪。史鴻儒十分煩躁,不想談論這件事,說,我不能讓文達背這口黑鍋,得把黃坤找到,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他能去哪兒呢?史鴻庭說,能幹出這種事來,等於是先就不想活了,你想他會去哪兒?早撒丫子溜了。史鴻儒不明白地說,他究竟圖什麼?史鴻庭說,人心叵測,他就是圖個痛快,你能鎖了他不讓他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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