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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肖護士看了一眼杜來峰,說,你就是杜來峰?他們都在說你的故事,看來你有不少崇拜者,我可不崇拜你,你連自己的戰友都保護不了,也不知道他們崇拜你什麼。肖護士顯然是個快嘴快舌的姑娘,沒等杜來峰反應過來,轉過身去,把託盤裡的藥品拿到床邊放好了。張紀沖肖護士使眼色,小聲說,小肖,你就不能客氣點兒?肖護士並不買張紀的賬,說,憑什麼客氣?別以為英雄在哪兒都吃香,到了我這兒你就是傷員。她轉身對杜來峰和樊遲歌說,喂,你們倆回避一下,我要給這位裝硬漢的大英雄清理傷口了。杜來峰和樊遲歌窘迫地退出病房。肖護士說張紀,躺下,扣子解開。張紀生氣了,一邊解病號服的扣子一邊說,你這是幹什麼?他可是我最好的戰友!肖護士說,他是你最好的戰友,你是我最糟糕的傷員!聽明白了?手抬起來。張紀不肯抬手,說,我沒投降過。肖護士威脅張紀說,你還想不想我陪你聊天了?張紀老實了,說,我怎麼舉?這樣行不行?

  杜來峰和樊遲歌走出病房,來到外面。杜來峰掏出煙來點著,吸了一口。樊遲歌看了他一眼,說,你被撤職的事我很難過,張紀受傷我更難過。杜來峰吐出一口煙說,好像這兩件事都和你沒關係。樊遲歌說,什麼意思?杜來峰說,你消息那麼靈通,能提供點線索嗎?樊遲歌說,你指的什麼?杜來峰看著樊遲歌說,有人搶在我們前面向目標開了槍,並且打傷了張紀,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那兒?樊遲歌平靜地說,這個你不該問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知道。杜來峰說,我以為你會知道。樊遲歌盯著杜來峰說,你在懷疑我?杜來峰並不移開目光,說,你有沒有什麼讓人懷疑的?樊遲歌冷笑了一下,說,我明白了,杜來峰,在你眼裡,所有的人都是敵人,你連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找不出來,你真可憐。樊遲歌看了杜來峰一眼,扭頭走了。杜來峰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文華和杜小歡那天外出辦事,路過軍管會,杜小歡的步子有些遲緩,文華看出來了,就說,咱們上樓去看看杜小歡聽文華這麼一說,高高興興地和文華一塊兒朝軍管大樓走去。

  兩人先到了林然的辦公室,林然一見文華就高興地站起來,張羅著給文華和杜小歡倒水。文華說小歡的你就別倒了,人家要去那邊兒。林然恍然大悟道,你看我,怎麼就沒想到。杜小歡臉紅了,說他關心我的工作,老在問,改造院的工作結束了,我總得向他彙報一下呀!文華說,別解釋了,快去吧。杜小歡說,你等著我啊?文華說,等多久?我總不能在這兒吃晚飯吧?杜小歡說,反正有人飯票吃不完,願意請。林然說,調皮鬼。杜小歡嘻嘻笑著跑了出去。

  林然在文華對面坐下,問,柯部長跟你談過了?文華說,談過了,要我這兩天就把物資接管委員會的工作移交了,儘快去政府那邊報到。林然說,想把你留在軍管會,到底沒留下,主管經濟的副市長,這個角色不好當呵。文華說,我知道,所以我想先和你談談,多聽聽你的意見。

  杜小歡高高興興走到文達辦公室外,整理好軍容,立正,正欲喊報告,突然聽見辦公室裡有人說話的聲音,聲音中除了文達,還有一個女的。文達說,別鬧,辦公室,讓人看見不好。杜小歡有些迷茫,好奇地走過去,輕輕推開門朝裡看,她看見文達坐在辦公桌前,俞律之倚在他的椅子上,親昵地在文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文達往一邊推俞律之,說,行了行了,你先回去,等這兒忙完了,我給你打電話。俞律之說,我不,你總說給我電話,什麼時候電話響過?我要不來,你連見我都不肯。文達說,我是真忙,你都看見了,再說老林這兩天看我的眼神不對,我不想讓他拿住我。俞律之說,他拿住你又能怎麼樣?你就這麼怕他?

  站在門外的杜小歡震驚了,像是挨了重重一擊,身子搖晃了一下,人有些站不穩,伸手撐住了牆,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她慢慢轉身,離開那裡。

  林然和文華說著話。林然說,孔夫子說,聖賢的人,是國家的財富,有知識的人,是席上的珍寶,這話說得好,你這個主管經濟的副市長,要多和專家接觸,向他們請教,爭取儘快成為內行領導。林然說罷伸手去為文華續水,水瓶裡沒水了,他起身到門邊叫土豆,看見杜小歡低著頭走過。林然說,小歡,文達呢?杜小歡強作微笑道,他不在。林然說,怎麼不在?他剛才還在,史鴻儒的小姨子來找他,這麼一會兒工夫去哪兒了?文華聽林然說到俞律之,朝杜小歡看了一眼,杜小歡的頭低了下去,本來不是一個會掩飾的人,更加掩飾不過去了。林然那頭還沒有悟過來,說,要不再等等?我叫土豆找他去。林然大聲叫土豆,杜小歡連忙攔住道,首長,別叫了,我還有事,我不能等。土豆進來了,說,首長,有事嗎?林然看了看杜小歡,看出點名堂了,朝土豆擺了擺手說,沒事,你去吧。

  文華不知道杜小歡遇到了什麼事,但她感覺到這個時候不該讓杜小歡一個人離去,就說,我這兒也沒事了,我們一起走。又對林然說,老林,我先回去,物管會的事情交代完後,我再過來找你。杜小歡攔住文華說,別別,你們多呆一會兒吧,不容易。文華看著杜小歡說,你今天有點兒怪,到底出了什麼事?杜小歡低下頭去,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跑出辦公室,林然和文華相視一眼。

  整整一下午文華沒見到杜小歡的人,直到晚上杜小歡才回到宿舍,進門後不說話,很快洗過上床躺下,文華幾次想和她談談,一走近,她就拿起一本《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來把臉遮住,不肯和文華談。文華先忍著,處理過帶回宿舍裡來的文件,洗臉洗腳,鋪好自己的被子,然後端了一把椅子放在杜小歡床前,在椅子上坐下。

  文華說,別裝了,我進進出出這麼久,你一頁書都沒翻,你根本就沒看書。杜小歡知道裝不住,把書放下,拿手一點一點摳書本兒。文華說,告訴我,你和文達是不是出了問題?杜小歡困難地笑了笑,極力掩飾道,沒有呀。文華說,真沒有?杜小歡說,真沒有。文華冷笑了一聲,說,我知道是什麼,我去找過文達了,他什麼都對我說了。杜小歡一下子掀開被子,坐起來說,他說什麼了?文華盯著杜小歡說,你先告訴我,你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

  杜小歡想這事瞞不過文華,就把自己在文達辦公室裡看到聽到的事情說給文華聽了。文華氣得臉都白了,說,他怎麼幹出這種事?杜小歡一愣道,你不知道呀?文華說,我根本就沒去找他,怎麼知道?杜小歡又氣又急地說,你怎麼哄人?文華說,我不哄你你能說?杜小歡知道事到如今也挽不回來了,就說,大姐,這事你千萬別告訴組織上,組織上知道了會當他犯錯誤。文華說,他明明有對象,還和別的女人鬼混,不是犯錯誤是什麼?杜小歡說,你別這麼說,你要說出去他會挨處分的!文華說,當然要處分,不處分還了得了!杜小歡擂床板說,大姐!文華恨鐵不成鋼地說,小歡,你都讓他欺負成這樣了,還護著他!不行,我得找他去!

  文華說罷起身往外走,杜小歡顧不得許多,從床上爬起來,跳下地來拉住文華,文華掙了幾下沒掙脫。杜小歡說,大姐求你了,我不想讓他犯錯誤!文華說,他已經犯錯誤了!杜小歡說,他十四歲就離家,一身的槍眼,到今天不容易,我不願看到他在這件事上倒下去!文華說,那你想怎麼樣?杜小歡痛苦地搖著頭說,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我要你替我保密。答應我大姐,啊?文華想想說,好吧,我答應你,先不說出去,可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你找文達談,讓他承認錯誤,悔過自新,別再和俞律之鬼混。杜小歡不說話。文華威脅說,你要不談我就去談,我找組織上談。杜小歡連忙說,我談還不行嗎?

  天很晚了,有人送了一封信到史鴻庭公館,史鴻庭看著信,眉頭皺了起來,把信丟開說,這幫王八蛋,自己無能,又來求我了。一點紅看了一眼史鴻庭說,又是國民黨的人?史鴻庭說,還能有誰?史鴻庭接過一點紅遞上的夜點用銀勺攪了攪,突然想起什麼,把點心盅遞回給一點紅,從桌上拿過信又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說,不對呀,虎斑蝶不是死了嗎,怎麼又鑽出來個虎斑蝶?一點紅從桌上拿過信,看了一眼說,就不興和我們這行的一樣,是個藝名兒?你沒有得罪他們吧?史鴻庭說,那個虎斑蝶死在我這兒,那不是我下的手,是共產黨逼的,這他們心裡清楚,要是真讓我得罪了,也不會寫這封信來,什麼地方都能把我處置了。一點紅說,你會再替他們幹事嗎?史鴻庭說,他們自己拿共產黨沒辦法,讓我當孫猴子,我不會傻到替那幫渾蛋當槍使,沒腦子地和共產黨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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