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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古小泉停下掙扎,一臉驚喜地說,哥?古飛雪撩起車簾朝外面看了看,然後放下簾子說,我說過,我會救你出去。古小泉問,你見到簪子了?古飛雪說,見到了,改造院外面有埋伏,我沒敢進去,你等急了吧?古小泉緘默著,古飛雪沒覺察,說,我剛去過改造院,怎麼沒人把門了?古小泉說,崗早就撤了。古飛雪說,那你為什麼不回觀月樓,在那兒等我?古小泉說,我不想回那個地方,它讓我傷心。古飛雪沒有看出古小泉臉上的變化,說,不回也成,我給你找了個新地方,你先去那兒呆著,過兩天我送你去昆明。古小泉說,我不去。古飛雪說,小妹,這不是共產黨要進城的時候,還能讓你使點性子,現在風聲緊,我自己都自身難保,睡覺跟雁養的,一夜得換兩個地方,你別再給我添亂,聽我的,先去昆明,過些日子,我會去那兒找你。古小泉說,你沒明白,我不是指昆明,我哪兒也不去。古飛雪詫異地看著古小泉,突然臉上一抽搐,一把抓住了她,說,杜來峰把你怎麼了?古小泉推開古飛雪說,他沒把我怎麼,他沒你想的那麼壞,他說了,他想見你,他不會傷害你。古飛雪說,別信他,他那是在騙你,他沒少拿槍指著我,等他見了我,我就活不成了。古小泉說,哥,場面上,我也算混得不窄了,獐頭鼠腦的男人沒少見,我能知道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古飛雪說,你還真信他的?你怎麼這麼糊塗,共產黨講階級,是他一個階級的才叫手足,咱們是他們的敵人你明白嗎?古小泉說,我不信他的,也不信你的,你們倆倒是熱鬧了,誰不是替人家活著?古小泉撩起簾子朝前面喊,停下!古飛雪問,幹什麼?古小泉說,我要下去。古飛雪說,不行,你不能下車,你得跟我走。古小泉說,哥!古飛雪說,什麼我都依你,這事我不能依你。古小泉一把拽住車門說,你要不停下,我就跳下去!古飛雪看古小泉,他看出古小泉眼裡的決絕,難過地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抬手捅了捅前面的篷子,說,停車。古小泉從車上下來。車駛走了。

  杜來峰和吳同志到醫院接杜小歡。杜小歡朝四下張望,問,小泉呢,她沒來?吳同志支吾著說,她說她得學裁衣裳。杜小歡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杜來峰看出杜小歡的失望來了,說,回去就見著了,咱們走吧。

  三個人出了醫院大門,杜小歡說,哥,我這兒人不少了,你就別送了。杜來峰說,我這會兒沒事,走吧。杜小歡抿嘴笑著,沖馬路對面支了支下頦。杜來峰順著杜小歡示意的方向看去,樊遲歌站在馬路對面的一棵樹下,正猶豫著是否應該走過來,見杜來峰朝那邊看,沖杜來峰招了招手。杜來峰讓妹妹看出了這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杜小歡微笑著說,還愣著幹嗎?杜來峰說,那我就不湊熱鬧了,閑下來我再去看你和小泉。

  樊遲歌站在那兒,看著杜來峰在賣糖葫蘆的面前停了一會兒,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一臉笑嘻嘻地從遠處跑來,跑近了,將糖葫蘆遞給樊遲歌。樊遲歌問,你呢?杜來峰說,我穿著軍裝呐。樊遲歌接過糖葫蘆,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說,真甜。樊遲歌咬著糖葫蘆,兩人朝前走去。樊遲歌問,那就是你大妹?杜來峰說,嗯,她為救小妹負了傷,今天出院。樊遲歌咬一口糖葫蘆說,你真好。杜來峰不明白地看樊遲歌。樊遲歌說,我說的不是糖果兒,我說的是你有兩個妹妹,還有一個弟弟,我可就自己一人。一提到古飛雪,杜來峰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樊遲歌看出來了,說,古飛雪其實人不錯。杜來峰看了樊遲歌一眼。樊遲歌說,別以為我是替他說話,我只說我看見的事,你們畢竟是兄弟,就不能好好談談?杜來峰說,怎麼談?我們根本不可能心平氣和的見面,除非我抓住他。樊遲歌看杜來峰一眼說,你就這麼想抓住他?杜來峰說,對我來說,他首先是特務,其次才是弟弟。樊遲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杜來峰說,事情很快會有一個水落石出的。樊遲歌一愣,說,怎麼,你知道他在哪兒?杜來峰說,不,現在還不知道,可我們找著了另外一個線索……

  杜來峰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連忙打住,說,不說這些,你不是說過請我去你們報館看看嗎?今天我有時間,願不願意請我去?樊遲歌說,當然。兩人嘻笑著朝前走去。

  樊遲歌和杜來峰分手後,立刻啟動緊急聯絡方式和古飛雪聯繫上,告訴古飛雪,杜來峰說他找到一條線索,事情很快會有一個水落石出。古飛雪問,什麼線索?樊遲歌說,這個他沒說,也許我們在哪一個環節上出了差錯,讓共產黨抓住了。古飛雪想了想說,我會轉告虎斑蝶。樊遲歌問,為什麼不讓我見虎斑蝶?古飛雪說,等他想見你,你自然會見到。樊遲歌冷笑了一下。古飛雪說,這事我也做不了主。樊遲歌說,你從來不問我杜來峰的事,你就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他的情況?古飛雪說,不。

  改造院的大門大開著,院子裡牽著兩條橫幅:「〖HTF〗翻身求解放,走向新生活」、「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HT〗」。妓女改造運動結束了,親屬們接到政府通知,前來接自己的家人回家,改造院為歡迎學員家屬和歡送學員回家,給大家演一場《白毛女》。

  改造院被佈置了一番,院子裡搭了一個簡易舞臺,一些化好了妝的文工團團員們跑來跑去,小樂隊在校音,準備演出。學員和自己家的人一排排整齊地坐在小板凳上,等著演出開始。學員們早就聽說杜小歡要在今天的演出中扮演喜兒,都想看看她的扮相俊不俊。

  樂隊開始演奏,大幕拉開,天降大雪,喜兒手拿玉茭子面出現在舞臺上。學員們拼命地鼓掌,家屬也鼓掌,把巴掌都拍紅了,他們覺得臺上的那個喜兒比仙女還要俊。

  王大春在鞭炮聲中興奮地上臺,腳下突然觸著楊白勞的屍首,說,快來呀!快來呀!喜兒,你看你爹!喜兒說,我爹怎麼啦?喜兒跑出門外,發現楊白勞的屍首,撲上去大哭,爹呵!爹!喜兒唱,〖HTF〗昨天黑夜爹爹回到家,心裡有事不說話,天明倒在雪地裡,爹爹爹爹為什麼?〖HT〗學員們開始抹淚,都想到自己的身世。

  喜兒被搶進了黃家,做牛做馬。黃世仁迎面提燈上,攔住喜兒說,哈哈,是你呵,這可真巧!紅喜,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來啦?給我做個活去。喜兒掙扎著喊,二嬸子,二嬸子!黃世仁將喜兒的嘴堵上說,你跑不了,來吧!學員們開始咬牙,咬牙聲響成一片。學員們梅雨季節似地抹著淚。家屬也抹淚。古小泉把一塊手絹塞在牙間咬住,淚眼迷離。

  喜兒頭髮蓬鬆,衣衫不整,面有淚痕,步履艱難。喜兒啜泣道,爹呀!爹呀!我對不起你!大嬸,大春哥,我沒有臉見你們啦!喜兒取繩在手說,爹呀!爹呀!我要跟你去啦!學員們哭成一團。家屬們也哭成一團。古小泉淚眼迷離,手絹已經掉在地上,可她不哭出聲,筆直地坐在那兒,一任眼淚滾落下來。

  小柿子哭得暈了過去。月兒姐說,小柿子!小柿子!吳同志和月兒姐上去,把小柿子抱起來,七手八腳掐著小柿子的人中。學員們情緒激動,家屬們也情緒激動,場子裡有些亂了。演黃世仁的演員對杜小歡說,小歡,演不下去了。杜小歡朝台下看了看,十分果斷地說,繼續演。

  學員們圍著小柿子。小柿子被月兒姐掐醒過來,仍是哭。月兒姐罵道,狗日的黃世仁!月兒姐罵完鬆開小柿子,起身朝舞臺沖,沖出幾步站下了,返身抓起小板凳撲向舞臺。謝媛媛等幾個學員見月兒姐沖上臺去,也跟著月兒姐朝舞臺上沖。吳同志愣了一下,和季管理員立刻攆上去阻攔學員們,攔住了這個攔不住那個,急得直跺腳。

  臺上的黃世仁有經驗,看見月兒姐提著小板凳朝他沖過來,也不演戲了,繞著舞臺就跑。他在前面跑,月兒姐在後面追。杜小歡上前攔住月兒姐,說,月兒姐,他不是黃世仁,他是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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