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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護士出來了。杜來峰和古小泉迎上去。護士說,你們可以進去了。杜來峰和古小泉進了手術室。兩個護士正在裹杜小歡,小心翼翼,頭上身上一層一層,裹得像只雪白的粽子。另外兩個護士在一旁收拾器械。杜來峰提了一口氣問,院長,她怎麼樣?院長說,肩胛骨骨折,第四根肋骨骨折,頭部嚴重挫傷。看了一眼杜來峰,補充道,目前看不出有生命危險。杜來峰說,會落下毛病嗎?院長說,還要觀察,主要看會不會有腦震盪後遺症,你們不要逗留久了,她需要安靜。

  杜小歡臉色蒼白,合著眼。古小泉慢慢地挪上前來,眼光直直地盯著杜小歡的臉,死死地咬緊了牙齒,然後在杜小歡身邊蹲了下去,要強的她終於嗚嗚地哭出聲來了。

  史鴻儒走進書齋,史鴻庭等在那兒。香兒進來,用漆盤托了熱茶和濕巾。史鴻儒用濕巾揩過手,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史鴻庭問,鐵廠的新爐子今天點火了?史鴻儒說,嗯,李市長親自去點的,老莫幹得不錯,新爐子是按德國圖紙盤的,一爐能多出不少鐵水,還不用歇爐。史鴻庭酸溜溜地說,你這兒熱氣騰騰,我可掉進冰窟窿裡,損失大了。史鴻儒看了一眼史鴻庭,說,我早說過,史家做生意不做空頭,你不聽,這回得了教訓,也是你自找。史鴻庭惱怒地說,共產黨太狠,斬得我血本無歸,嘶――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史鴻儒把茶盅放下,說,你不說,我也聽出來了,你是怨我不該往糧市上拋平價麵粉,糧價一跌,煤價跟著往下跌,紗價撐不住,一落千丈,是座千手觀音也收拾不起來了,對吧?史鴻庭說,我就那麼想了,也不敢說出來,別說你是我大哥,叫往冰窟窿裡跳,我不敢不跳,就算你不是我大哥,盤龍市真要找出個能跟你鬥心眼的,也就是灶簾上貼的那個灶王爺了。我不是心疼我那幾個錢,實話說了吧,華孚錢莊的廖老闆整天在屁股後面跟著,硬逼我把匯理銀行的現銀折出一部分來,叫我怎麼交待?史鴻儒問,虧進去多少?史鴻庭說,小兩萬萬。史鴻儒說,你去找黃經理,就說我說了,這筆錢在他的賬上支,把華孚的頭寸填上。史鴻庭說,這哪成?史鴻儒說,就這麼辦。史鴻庭說,那就謝了大哥。史鴻儒說,命修有數,富貴在天,生意上虧賺,沒有個長性,只要別把小聰明當飯吃,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剜肉醫瘡,就勝過家財萬貫了。史鴻庭說,大哥這是什麼意思?史鴻儒說,你出那聰明的主意,讓律之招搖人家文達,知道什麼結果嗎?人家文達差點兒沒把律之推進湖水裡淹死。史鴻庭不相信,說,有這事兒?史鴻儒說,香兒回來說,律之半天沒動靜,到夜裡才上岸,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你嫂子交待?史鴻庭疑惑道,這麼說,文達是槁木死灰,軟硬都不吃了?史鴻儒哼了一聲,說,別再惦記你那計謀了,從今往後,不許再提律之和文達的事,我不想再丟這份臉了。

  香兒驚慌失措地跑進來,說,老爺,不好了,出事了!史鴻儒瞪香兒一眼,說,慌什麼?打劫的進了門,還是點火的上了房?香兒拘束地站下。史鴻儒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說,什麼事兒?香兒說,小姐她鬧著要走。史鴻儒一愣,和史鴻庭從書齋裡匆匆出來,看見俞律之拎著一隻箱子,俞韻之在那兒拉扯著俞律之不讓她走。俞韻之一見史鴻儒,仿佛見到了救兵,說,鴻儒,快拿個主意,律之她說什麼也要走。史鴻儒問,怎麼回事兒?俞韻之說,律之要去美國。史鴻儒說,律之,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想起去美國?俞律之沖史鴻儒勉強地笑了笑,說,姐夫,我想我還是去伍家看看。史鴻儒有些發呆,站在一旁的史百卿說,要走也行,先給文達叔去個電話,看他怎麼說。史百卿說罷朝電話走去,俞律之沒有阻攔,別人也不說話。史百卿撥通文達的電話,說,文達叔,我小姨要走,去美國。也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什麼了,史百卿失望地把話筒放下。俞韻之問,他說什麼?史百卿說,他什麼也沒說,把電話掛了。俞律之顯得十分平靜,說,我還是走吧。俞律之說罷去拿俞韻之手中的箱子,俞韻之不放,但也拗不過,箱子被俞律之拿過去。史百卿走過去,從俞律之手中拿過箱子。史鴻庭說,媽的,擺什麼譜!史鴻儒看著史鴻庭。史鴻庭說,我說文達。史百卿說,媽,咱們送小姨去。俞韻之背過臉去抹淚,然後走進裡屋。俞律之自知傷了姐姐的心,淒婉地一笑說,我自己走吧。

  碼頭上,客輪馬上就要起航了。俞律之從史百卿手中拿過箱子,說,回去吧。史百卿有些傷感,說,怎麼會弄成這樣?俞律之強撐著笑了笑,說,沒什麼,會過去的。俞律之冷靜得出人意料,史百卿不知還能說什麼。俞律之說,別傷小妹的心。史百卿說,我懂。俞律之說,快走吧,否則我會動搖。史百卿離開俞律之,走了幾步,回過頭沖俞律之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一輛吉普車急駛而來,在碼頭外停下。文達從車上跳下來,朝碼頭裡跑去。笛聲響起,文達沖到輪船邊,在最後一批上船的旅客中尋找,那中間沒有俞律之。文達沿著客輪走,希望在甲板中的人群裡看見俞律之,那中間仍然沒有俞律之。笛聲再度響起,客輪起航了,慢慢地駛離碼頭。文達的臉上露出失落的痛苦。他慢慢地轉過身,失望地朝碼頭外走去,走到棧橋邊,站住了,臉上露出意外欣喜的神色。

  俞律之一臉平靜地站在文達面前。文達說,你沒走?俞律之說,我為什麼要走?文達說,百卿說你要去美國。俞律之說,你不是掛斷了百卿的電話嗎?文達說,可我還是來了。俞律之說,所以我沒走。文達說,你是在考驗我?俞律之臉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那樣的笑使她美麗動人,笑罷說,不行嗎?文達追悔莫及說,這是我最糟糕的一仗!俞律之說,我可不跟你打仗,我要你陪我去跳舞。文達一時沒明白,看著俞律之。俞律之根本不容文達明白什麼,頑皮地過來挽起文達的胳膊,帶著他往碼頭外走。文達經歷了這一場,防線開始崩潰,想要掩飾什麼已經無法掩飾了,他朝四下看了看,說,注意影響。俞律之爽快地答應,說,行,但你得答應,再不許把我推開了,否則我不會鬆開你。

  杜小歡傷癒出院的頭一天,古小泉在一家成衣莊,千挑萬選,買了一件獺子皮的背心。結完賬,古小泉拿著蘭花結捆紮好的衣服包從衣莊裡出來,朝改造院方向走,剛走出幾步,一輛帶篷的洋車從古小泉身邊駛過,她往邊上讓了讓,洋車停了下來,古小泉正詫異著,一隻手從車上伸出來,一把將她拽上了車,車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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