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江山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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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攀籬採花,欲將芳心自傾斜 投石問路,恭煮香茗待上客 王鐸從法庭出來,匆匆趕往物資接管委員會,把法庭上的事一一說給了文華聽。文華不相信地問王鐸,當庭釋放?怎麼會這樣?!王鐸氣憤地說,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史鴻庭直著身子出門是事實,就差沒拿八抬大轎把他抬回去了。文華推開王鐸,氣衝衝地沖出辦公室。 文華氣衝衝地找到林然,劈頭就問,是你讓他們放了史鴻庭?林然承認說,是的。文華說,這我想到了,不是你發話,史鴻庭他活著出不了法庭的門,可你得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林然說,你坐下我慢慢告訴你。文華說,我沒法坐下去,我就站在這兒。林然說,放了他比判他更利於我們的工作。文華說,什麼工作?還讓他整天和我們搗亂、和政府作對?我實在不明白,連鮮於這種與世無爭的知識分子都在勒緊腰帶支持政府,連那些戰爭孤兒都重新拿起討飯碗幫助政府渡過難關,你怎麼可以讓史鴻庭這種大奸商虎歸深山?林然說,史鴻庭不是一個簡單的不法糧商,他是帝國主義列強在中國勢力的代言人,有多重政治背景,我們和帝國主義列強的鬥爭是長期的,關幾個人,殺幾顆頭,無益於這場鬥爭的勝負,要真正戰勝帝國主義,必須建設起一個比帝國主義更科學更強大的政權。文華說,你怕帝國主義的大炮轟到你的頭上來?林然說,打了二十年仗,在我頭頂上爆炸的炮彈沒有幾枚不是帝國主義製造的,我沒怕過什麼。文華說,你這是冷酷的文牘主義,對史鴻庭這種人,你要不關他,不砍他的頭,他遲早有一天會關你,砍你的頭!林然說,一百多年來,義和團殺過列強,清朝政府抵抗過列強,國民黨政府也向日本鬼子開過槍,他們什麼時候把列強從中國的領土上趕跑過?列強何曾又懼怕過他們?列強真正懼怕的,是一個強大的政權和團結的民族,糧食不是一個強大政權的惟一支柱,砍頭刀也不是,一個長久政權的建立,靠的是民心和法治。文華說,把史鴻庭放掉就是民心嗎?讓那些不法奸商和我們玩貓捉老鼠就是法治嗎?你的民心和法治建立在什麼基礎上?林然說,孔明能七擒六放孟獲,我們共產黨難道就沒有這個氣魄?放掉史鴻庭不會為我們贏得眼前的民心,但它可以為我們帶來長久的民心。文華說,你有多少理由在那兒等著?你為什麼就不能拿出一個簡單的理由來讓我信服?林然說,因為你不願意去看那些理由,因為事涉一個政權的理由從來就不是簡單的。文華難過地說,老林,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和你說話,我們的分歧越來越多了,隔閡越來越大了。林然真誠地說,文華,我不想和你分歧,而想和你早點兒結婚。文華斷然說,不,我看不透你,我不能和一個看不透的人結婚!說罷,她轉身沖出門去。 林然站在那兒,心裡很難過,不是為文華最後那句話,而是為與他最信賴的戰友無法找到一個彼此理解和通融的道口。這個時候的林然是孤獨的,因為他不光有可能失去戰友的信任和支持,他還面臨著放掉史鴻庭這一謀略失敗的危機。 文華氣衝衝地從大樓裡出來,在臺階前撞見了杜小歡和土豆。杜小歡和土豆兩人懷裡各抱著幾隻烤紅薯,笑嘻嘻地往大樓裡走。杜小歡招呼文華,說,文華姐。文華站住了,看看兩人懷裡的紅薯,問,你們這是幹什麼?土豆說,林主任把自己的那份口糧省下一半送到警備部隊去了,剩下的糧不夠,七天時間只吃了七個窩頭,喝下三十多壺水,他不讓我說,可他連續幾天沒去食堂,讓人給發現了。杜小歡說,昨晚士兵生活委員會做出決定,由士兵生活委員會開支,每天補給林主任一隻紅薯,如果林主任不把這只紅薯吃掉,就建議上級停止他工作的權利,要他在全體士兵大會上公開做檢查。 文華人不在部隊上,不知道部隊上的情況,聽了兩人的話,有些發呆,過了一會兒問,小歡,部隊上的人真的經餓?杜小歡沒聽懂文華的話,說,經餓不經餓,也得餓著,林主任說了,皮帶勒緊點,人更精神,我們餓一頓,百姓就能吃上一口,我們餓倒一個,百姓就能多站起來一個。 文華回到物資接管委員會,人有些恍惚,想著剛才杜小歡的話,半天回不過神來。蔡士雄過來了,說,文華,中原局來信了,說給我們撥了一批糧,只要鐵路一通就能運到。文華從思忖中醒來,對蔡士雄說,士雄,不能讓部隊餓著,你告訴供應處,部隊的糧食,恢復到糧荒以前的標準,缺口糧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蔡士雄說,可部隊口糧標準是林主任親自定下來的呀。文華對一位工作人員說,給我接林主任。工作人員要電話,然後告訴文華,林主任不在,說是去孤兒院了。文華想了想,對蔡士雄說,我去孤兒院找他。 孤兒院裡隱約傳來孤兒們嬉鬧的聲音。林然、杜小歡和土豆從車上下來。杜小歡和土豆噘著嘴,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林然問,東西呢?就這麼空著手?那你們跟我來幹什麼?杜小歡和土豆不情願地從車上將紅薯拿下來,抱在懷裡。林然問,糧呢?土豆去車上提下一隻小口袋。杜小歡不滿意地看了林然一眼,說,我們要向士兵生活委員會報告!林然笑著,一手牽一個,像牽孩子似的把杜小歡和土豆牽進孤兒院大門,三人一跨進孤兒院的大門,立刻被迎面撲來的孩子們的嬉笑聲給感染了。院子裡擺了四五個大澡盆,孤兒們全都脫光了,穿著小褲衩,排著隊挨個兒讓文母和陶子怡給他們洗澡。一群不安分的小東西因為有人呵護,有陽光,又得了水,在院子裡自由自在地追逐著、打鬧著,纏著陶子怡從井臺邊提來清亮的井水往他們頭上澆,澆得水花四濺。 杜小歡一下子就被這個場面感染了,不再生氣,喜笑顏開地跑過去,親熱地和文母、陶子怡打招呼。陶子怡說,林主任來了?林然和文母、陶子怡打著招呼,有些奇怪地看杜小歡,說,你這兒挺熟的嘛,來過了?杜小歡很得意,說,這兒也是我的家,興你來,就不興我來呀?杜小歡跑到文母身邊,文母疼愛地替她把額前的散發捋到耳後,說,又是一頭汗,做事悠著點兒,不怕慢,就怕站,記住了?杜小歡點頭,甜甜地答應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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