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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俞律之亂中添亂,說什麼也不肯跟隨俞韻之再度逃難香港,俞韻之怎麼說她都不走。俞韻之說,你是想等文達來救你?你怎麼就這麼傻?人家連史家人的頭都架在轅門下了,你還在這兒癡情呢?俞律之一臉幸福地說,要砍就由他砍吧,這條命交在他手裡,這輩子也算值了,反正我不走。

  俞韻之不願把妹妹一個人留下,強迫俞律之隨自己走,兩人正拉扯著,大門外傳來僕傭的驚呼聲:二爺?姐妹倆愣了一下,跑出門去,只見巷子口,史鴻庭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史鴻儒怔怔地看他,像看一個遊魂。俞韻之不解地問,二弟,你,你怎麼回來了?史鴻庭吐出一口氣,像是剛剛活了過來,疲憊不堪地說,先讓我喝口水,抽口煙,別的再說。眾人忙不迭地將史鴻庭送進屋裡,找水找煙,忙了一陣。史鴻庭喝過水,抽過煙,人緩過來了,這才把法庭上的事,揀要緊的說給眾人聽。俞韻之一個勁地問,真不再拿你問事了?放了就放了?史鴻庭說,我不是坐在這兒嗎?嫂子你就不能問點別的,問問我受了多大委屈?

  史鴻儒聽罷史鴻庭被當庭釋放的事兒,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悔愧交加地說,我以為你已經被政府下了大獄,性命難保了,誰知政府就放了你。政府這麼做,真是良苦用心,我以小人度君子,應該向政府負荊請罪。史鴻庭不滿,說,大哥,我受了這麼大的驚嚇,還得交上一億五千萬罰金,你不咬牙切齒,不說兩句安慰我的話,還說什麼良苦用心負荊請罪,你這不是長他人志氣嗎?史鴻儒說,你把婁子捅這麼大,人家放了你,讓你做了一條脫網就淵的魚,你不思結草銜環,感恩戴德,還有什麼志氣可言?史鴻庭說,大哥,我可是替史家受此大辱。史鴻儒說,你還有臉提史家?史家歷代智圓行方、中規中矩,不求欲壑滿足,惟以清白傳家,何時做過與人齟齬的缺德之事?你背著我幹出這種丟人現眼事,還有什麼可狡辯的?史鴻庭冷笑了一下,說,你以為他們查我拿我真是沖我來的?他要衝我來幹嗎不砍了我?人家是借子打子,一箭雙雕,既拿我做了死老虎,又將你挾持歸案,史家兄弟倆收拾得服服帖帖,給工商界做榜樣,盤龍市工商界由此就任人宰割了。史鴻儒說,還在信口雌黃!史鴻庭恨鐵不成鋼地說,大哥,你當年的精明到哪兒去了?你怎麼就看不出來,這是共產黨的一個陰謀?史鴻儒怎麼就看不出政府的良苦用心?要說精明,他比史鴻庭只強不弱,自然從史鴻庭的遊魂歸來中看出一個忍著的恨字來,哪裡又能沒有一絲被人算計的不快?可驚嚇剛剛過去,雲舒雲卷,風起風落,全家老少的性命安危都擔在他和史鴻庭身上,或者說,擔在他史家兩兄弟日後的一舉一動上,他能讓史鴻庭喝夠了水,抽足了煙,卻不能再放了籠頭讓他去撒野,給這個家闖下大禍了。史鴻儒拉下臉說,生一秦,增一仇,少一秦,多一友,我不聽你陰謀不陰謀的話,政府既然放你出來,你就老老實實在家裡呆著,覆車當戒,不要再和政府作對,也不要再讓我為你操心。

  史鴻庭是出了籠子的鬥雞,對手不在了,立刻就能忘記被啄得毛飛血濺的舊痛,他咬牙說,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如果你真想當人家孫子,我也攔不住,可我史鴻庭堂堂七尺男兒,不會給人當孫子,我想怎麼做,你就不用管了。史鴻庭說罷,站起身來,氣衝衝離去。俞韻之想要阻攔,沒能阻攔住。俞韻之說,十三,快,叫車送二爺回府上,再送一包燕窩過去,就說老爺說的,讓二爺好好將息。史鴻儒仰天歎息道,天滅史家,必生孟浪。俞韻之吩咐過柳十三,再來勸史鴻儒,說,鴻儒,你也不要太急,鴻庭畢竟沒有鬧出大事,政府也沒有太拿咱們為難,算是大吉大利了。史鴻儒說,你當我真看不懂共產黨為什麼放了鴻庭?史家已經不是一頭蒜一捆蔥的小本買賣了,共產黨不是沒有經濟頭腦,我不能拿著史家百年基礎,做了共產黨的傀儡!俞韻之不解,說,這和傀儡有什麼關係?事到如今,史鴻儒只好把話說明,說,老二的話是對的,共產黨放了他,那是沖著我來的,我要是不認下這份情理,我史鴻儒還有什麼臉在盤龍市混下去?我要是認下這份情理,我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做了共產黨的孫子!俞韻之怔在那裡,半天說了一句,你們這些男人,怎麼就非得拿心眼來作弄這個世界?怎麼就不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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