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江山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
|
|
小天椒把話岔開說,不說這個了,哥,我有別的話要和你說,我要你和你那些同志脫離關係,別再和他們沒天沒地地混了,我們離開這兒,去上海或者蘇杭,在那兒,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古飛雪很高興,說,你終於答應不做這一行了!小天椒說,我可以不開書院,但我得和男人在一起。古飛雪失望了,說,你是說,我們只是換個地方,別的什麼也沒變?小天椒問,你要變什麼?古飛雪說,小妹,哥不想看到你混在男人堆裡,你要是答應,哥就是扛包吃籤子飯也會養活你。小天椒說,扛包吃籤子飯?那就是你說的日子?你當一兩銀子和一百兩銀子的日子是一個日子?你當我真喜歡那些男人?我喜歡的是讓他們圍著我轉、捧著我、聽我差遣、像狗一樣沒羞沒臊地舔我的鞋子,我要做他們的主子,我要做銀子的主子。古飛雪說,小妹!小天椒不聽古飛雪的,說,我不會改變我的生活,我也知道,你不願意扛包吃籤子飯,你和我一樣,道兒走得太深,沒法改變了。古飛雪聲嘶力竭地朝小天椒喊,難道我們就這樣把自己毀了?! 史鴻儒于困惑中做出抉擇,攜妻將子回到盤龍市,故園重逢,本是件高興的事,卻因為發生在碼頭上的一場刺殺案沖淡了,有了委屈,有了不安,有了惹來一身橫禍的預感。雖說是虛驚一場,誰也沒傷著,俞韻之卻受了驚嚇,到家就嚷嚷著要立刻返回香港,說盤龍不是久留之地,香港雖是異鄉人,可至少沒有人沖著臉開槍。史鴻庭支持嫂子俞韻之的看法,說早就勸哥哥不要回來,要是人在香港,憑著他英美日國的後臺,怎麼都是底氣,不會讓共產黨占了便宜,這一回來,史家人老老少少,一個不少全進了共產黨囊中,等於魚肉擱上了刀板,任人宰割。俞律之反對重返香港,說千辛萬難,回來不容易。俞韻之就搶白她,說事情就是害在她手裡的,不是她鬧著回來,也不會讓人拿槍堵著。史百卿勸父親別聽二叔挑撥離間,說沒聽過有誰投入光明的懷抱又放棄它。俞韻之責備史百卿添亂。史百卿就申明,他和律之小姨一樣,不會離開盤龍,就算和家庭脫離關係,也要留下來建設新中國。 俞韻之說,卿兒,你要氣死我呀?!史鴻庭說,建設新中國?誰讓你建設?幼稚!律之這樣說倒也罷了,她畢竟不是史家人,遲早入了外姓,你呢?說輕點兒,你是不懂事,讓共產黨給糊弄了,說重點兒,你這是替共產黨代庖,出賣史家利益,不像史家人。史百卿說,盤龍市已經解放了,人民當家做了主,你一口一個共產黨,說輕點兒,你是狂妄,說重點兒,你這是反動!史鴻庭說,你知道什麼叫反動?你當陪著文達辦了一趟差,你就真是小共產黨了,人家就拿你當自己人看了?告訴你,拿共產黨的科第制排一排,就你這出身,大著膽子給你估,充其量估出一個托兒來,那還是用過就甩的托兒。史百卿說,你!史鴻庭說,別我我我的,二叔我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些年,看別的看不出來,什麼叫餡兒我還看不出來嗎?你爸他是一隻餡兒,你小子也是一隻餡兒,人家拿你這只小餡兒套你爸這只大餡兒,你連自己都差點兒讓共產黨幹掉,還替人家往你爸的棺材上釘板子。史百卿說,你什麼意思?史鴻庭說,想想吧,我們這次回來,除了文達一個外人,誰知道我們的行程?文達去香港,為什麼要帶上你?碼頭上那幾個殺手,怎麼都穿著解放軍的軍裝?要說那是國民黨特工幹的,人家不是吃素的,怎麼就站在那兒活活的當了靶子?怎麼共產黨的人就一個沒往下倒?史百卿說,你這是造謠!污蔑!史鴻庭說,我造謠污蔑?人家把你賣了你都得替人數銅板兒,別急,你是我侄兒,我這兒還有一句教育你得聽好了:你這是入室操戈,助桀為虐。俞韻之說,你們都別吵了,把我都吵糊塗了。俞韻之轉向史鴻儒說,鴻儒,你怎麼不說話?你就拿個主意吧,今天走也行,明天上路也行,反正這盤龍是不能呆了。 眾人吵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史鴻儒反而坦然,闔著眼坐在那兒,琢磨著自己的心思。史鴻儒不是沒有主意,畢竟離開盤龍和回到盤龍對他和史家而言,都是件大事,證明著他半生的經驗判斷,證明著史氏家族能否在盤龍站住腳或者離開,從而保全既往的名聲,這個決定並不好做出。他睜開了眼,看了看那些等待他做出決定的家族成員,然後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管家柳十三和被自己信任的家族鐵廠總工程師莫千。 史鴻儒問柳十三,十三,共產黨會把我怎樣?柳十三說,遠的看不清,明天他們會專程登門問驚,老爺。史鴻儒再問莫千,老莫,共產黨會殺我嗎?莫千說,殺你的不是共產黨,要不,他們不必費神勞力,讓文達去請您回來,他們在香港有底線,做掉您很容易。史鴻庭朝莫千瞪了一眼。史鴻儒點點頭,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屋裡踱了一圈,然後站住,說,老莫說得對,史家的資產差不多都留在香港,共產黨就是對我下手,也會人財雙考慮,要殺我,把我弄回盤龍是下下策,他們是聰明人,不會幹那麼傻的事。史鴻庭顯得沮喪。俞律之松了一口氣。史百卿興奮了,說,爸,您太英明了!史鴻儒看了史百卿和俞律之一眼,說,一隻鳥兒要不想在什麼地方呆了,容易,有一片樹葉它就能飛起來。既然回來了,就看個水落石出,先留下吧,別的事從長計議。史鴻儒走到俞韻之面前站下,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表情和聲音都柔和了,說,韻之,你跟我二十多年了,應該相信我,我不會讓人動你一個手指頭的。 林然在燈下看文件,文達衣裝整齊地推門進來,向他彙報說,虎斑蝶的情況有下落了:杜來峰破獲了敵特的一個獨立電臺,逮捕了譯電員和聯絡員,下午他親自審了他們,結合線人提供的情報,虎斑蝶敵特盤龍市工作站站長的身份可以肯定,他負責國民黨在盤龍市所有敵特人員的領導,來頭很大。林然問有沒有更進一步的線索。文達說敵特組織以單線方式聯繫自己線上的人,組織中的人沒有橫向交往,杜來峰抓了獨立台,上線溜掉了,線索就斷掉了,掌握的情報,只有兩三個核心人物和虎斑蝶有直接聯繫,而那幾個核心人物又深藏不露,所以沒有人知道虎斑蝶是誰。林然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戰勝他。文達說,這事我琢磨過,虎斑蝶是要做種子的,他要在我們腳下生根開花,我就當他是種子,在地面上等著他,他不是要活動嗎?我讓他活動,他活動一次我逮他一次,順網摸蛛,抱蒜剝瓣,遲早剝光了他的皮,讓他這根蒜柱子露出真相來。 兩人商量過工作,林然想起什麼,從衣兜裡掏出煙葉來,說文達這次去香港幹得漂亮,獎賞他。文達看了看林然手裡皺巴巴的煙葉子,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一盒紅皮駱駝煙,丟在林然桌上,說你那皺巴巴的葉子留著哄杜來峰他們吧,抽這個。林然說,謔,好東西,不打仗,這玩藝兒就金貴了。林然抽出一支,在鼻子底下橫著聞了聞,叼上,要文達坐下聊聊天。文達說,我們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聊的?你忙著吧,我找小歡聊去。 燈火闌珊,杜來峰帶著值勤隊檢查城市秩序,路過杜小歡住的女幹部宿舍,就要張紀在外面等等他,他去看看妹妹小歡。杜來峰敲門,一個女幹部去開了門,說,小歡,你哥來了。杜來峰本不太擅長和女性打交道,看了看屋裡其他幾個女幹部,就顯得拘泥了,那樣子像個手腳找不著地方放的大男孩。杜小歡要他進來,他猶豫著說,要不,我還是明天再來吧。一位女幹部看出來了,招呼幾個同伴,說我們走吧,人家兄妹倆要說話,害羞呢。女幹部們放下手中幹的活兒,嘻嘻哈哈走了,臨走沒忘了把宿舍的門帶上。 杜來峰松了一口氣,走進宿舍說,她們真好。杜小歡問,什麼好?杜來峰說,人好唄。杜小歡拿哥哥開玩笑,說,你瞧上誰了,我這個當妹妹的替你當紅娘,說一個來給我做嫂子。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