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鄧一光 > 江山 | 上頁 下頁 | |
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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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椒在樓下院子裡安頓好受了驚嚇的月兒姐,出門看了看帶人挨門搜查的張紀,然後回到院子裡,把門掩上,上了樓,走進臥室裡,抬頭看天棚,招呼道,下來吧。天棚動了動,一塊板子移開,古飛雪身手敏捷地從上面跳下來,問小天椒,人走了?小天椒說,還沒呢,在外面,正挨家挨戶搜著。古飛雪迅速從腰間抽出鏡面匣子,掩身到幔簾後。小天椒說,放心,這兒已經搜過了,不會再來了。 小天椒在臉盆裡倒上水,遞給古飛雪一條毛巾。古飛雪把槍掖回腰帶裡,外套脫掉,帽子摘掉,湊在臉盆邊洗臉。小天椒手腳利索地給古飛雪拿來水果點心,嘲諷地說古飛雪,整天叮囑我別和人爭鬥,你自己呢?殺人越貨,謀財害命,讓人追得無路可逃,只能躲在屋簷上,你這都是為了什麼?古飛雪不說話,陰沉著臉,把毛巾丟進臉盆裡,把卷起的衣袖褪下,走到小天椒身邊。小天椒將一隻帶枝的荔枝剝了遞給古飛雪,繼續搶白古飛雪說,和人鬥倒也沒什麼,你也做得正大光明點呀?整天像個老鼠似的藏著躲著,連做暗門的姐妹都不如。 古飛雪在火車站丟了人,讓對方追趕了半天,又在蛛網密佈老鼠亂躥的頂棚上躲了半天,差點兒就讓人捉住捆了粽子,本來氣就不順,聽小天椒那麼一說,他想也沒想,伸向荔枝的手換了個方向,一耳光抽在小天椒的臉上。剝好的荔枝滾落到地上,小天椒捂住自己的臉,怔在那裡,手上還捏著那枝沒有了果仁的空枝子。古飛雪自己先驚呆了,不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驚慌失措地往小天椒身邊湊,說,哥打你了?哥打你了?小天椒把手上的荔枝杆丟在地上,轉身朝臥室裡走去。古飛雪追進臥室,伸手拉住小天椒說,小妹,哥給你賠不是。小天椒甩開古飛雪,一頭紮到床上,捂著嘴抽泣起來,不理古飛雪。古飛雪站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子,慢慢走回客廳,坐下發了一會兒怔,對臥室裡說,哥是頭一回打你,哥是東躲西藏,可你就不想想,哥為什麼吃了這碗飯?哥想把你從這兒贖出去,沒錢,哥想把老鴇殺掉,沒勢力,哥是一咬牙才投靠到黨通部門下,要不是為了你不受人欺負,哥能做了這份見人連名都不敢報的差事嗎? 不知過了多久,小天椒出現在客廳門口,慢慢走向古飛雪,在他身邊坐下,把一隻手伸給他。古飛雪抬起頭來看著小天椒,心疼地伸手撫摸她嬌嫩的臉――那裡有四條手指印。古飛雪眼睛濕潤了,說,哥不該打你,哥打你哥自己心疼。小天椒捂住古飛雪的嘴說,哥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上了這條道的,我以後再不說這種話,再不惹你生氣了。古飛雪疼憐地把小天椒摟進懷裡說,小妹,哥疼你,哥會為你去做任何事。小天椒一聽眼淚就出來了。 兄妹倆坐著,看著天色一點一點暗了下去,樓下傳來月兒姐的聲音,說何先生來看館主了。古飛雪松開小天椒,迅速站起來,把槍掖好,帽子戴上,從兜裡取出水晶墨鏡戴上。小天椒說,要走?古飛雪伸手在小天椒臉蛋上輕輕摸了一下,強作笑臉道,哥會來看你。何鐵心進了客廳,和古飛雪打招呼說,古先生在這兒?小天椒趁機說,哥,你就不能多呆一會兒?你留下來吃飯,我給你燉香雲豬手去,讓鐵心陪你喝兩杯。古飛雪瞟了何鐵心一眼,說,酒菜留給別人吧,我下次再來。何鐵心聽著古飛雪下樓去的腳步聲,回頭十分感興趣地問小天椒,你這個哥哥來如風去似霧,行蹤不定,究竟是幹什麼的?你怎麼從來不告訴我?古飛雪推開門,冷冷地站在何鐵心身後說,我販鹽,你要缺鹽吃言語一聲。何鐵心明明聽見古飛雪下了樓,沒想到他又突然出現了,嚇了一跳。古飛雪從椅子上取過自己的外套,瞪何鐵心一眼,出了門。小天椒冷笑了一下,扭頭往臥室裡走,說何鐵心,我要再聽你問到他,你就給我從這兒出去。 林然在對秘書佈置工商界代表見面會的事,要秘書依靠商會和各同業公會,注意不要有重要人員的遺漏。正說著,文達推門進來,坐下便罵:我要不把那些王八蛋抓住了搓麻花就不是人養的,把我逼急了真敢捉一個在城門上掛一個。 電話在這個時候響了,林然起身去接電話。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最好呆在軍管會裡別動。林然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電話那頭是進城那天夜裡把電話打到國民黨市政府的同一個人。林然說,又是你。電話那頭說,怎麼,剛開始就不耐煩了?林然說,你電話來的不是時候,我這兒正在談事兒。電話那頭說,不就是談火車站的事嗎?接完電話你繼續談,我只是提醒你別出門。林然不接火車站的茬,說,你要我呆在辦公室裡不動,連門也不能出?電話那頭說,沒錯。林然笑了笑,在桌邊坐了下來,說,我們是第二次通電話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誰?電話那頭問,有這個必要嗎?林然說,江湖好漢,行不改名坐不易姓,你既然給我打電話,總得有點兒膽子告訴我你是誰吧?電話那頭說,好吧,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你的對手,特工代號虎斑蝶。林然說,這個代號有點兒意思,我們能見面聊聊嗎?電話裡傳出呵呵的笑聲。林然說,也許我這建議不太現實,好吧,要是我沒猜錯,我們還會通電話。電話那頭說,今後我們少說廢話,多做實事――這可是你們共產黨提倡的。電話那頭不等林然回答,把電話掛上了,林然也放下電話。 文達問,又是那個人?林然點點頭,對文達說,我不搓他的麻花,也不把他往城門上掛,但我要儘快見到他,你給我把他帶到我的辦公室來,不管用什麼方式。文達看了林然一眼說了句,我明白,就走了。林然取了外套也出了門。 林然一出去就是一天,到了晚上還沒見人影兒。文達和文華正在軍管會裡為林然的不知去向焦急不安。通電話的地方都打了電話,都說沒見著林主任,文達就急了,把文華叫了來,並且通知杜來峰迅速趕到軍管會。 杜來峰接到文達的電話,飛快地趕到軍管會。文達讓火車站事件刺激得厲害,有點躁,劈頭就問杜來峰,想一想,林主任會去什麼地方?杜來峰氣還沒喘勻,局長讓想,他就想,想來想去想出一頭汗,都是已經通過電話問過的地方,別的再也想不出來,就老實說,想不出來。文達急了,說,軍管會主任去哪兒了都不知道,你這個公安大隊長是怎麼當的?杜來峰愣了一下,覺得文達太不講理了,憑什麼就該他負責?杜來峰那麼一想,鬱積已久的不滿一下子爆發出來,脫口而出道,你這個公安局長兼警備司令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文達也愣了一下,說,你什麼態度?軍管會主任的安全你公安大隊長就得負責!杜來峰說,我負什麼責?你別把帽子往我頭上扣,我負不起,你讓我成天和土匪傷兵乞丐饑民打交道,我還要伺候你們別走丟了,我伺候得起嗎?文達拍了一下桌子說,杜來峰!你還反了不成?杜來峰是屬牛的,真強起來,誰也不放在眼裡,他還了文達一句,你忘了加上同志兩字!杜來峰說罷甩手就走。文華追上去拉住杜來峰說,來峰,你冷靜一點兒。杜來峰說,我夠冷靜了!文華說,老林出去一天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他身邊只跟著一個麻雀,外面情況複雜,他要真出了什麼事,倒下的就不是一個普通的接管幹部!杜來峰站住了,瞥了一眼文達,對文華說,我找他去。說罷轉身沖出門去。 虎斑蝶接到關中行的密報,得知林然單獨外出,又從電廠的諜報人員那裡知道林然去了電廠,立刻通知古飛雪,要他帶人伏擊林然。古飛雪帶著老刀和另兩個特務馬猴馬蟥趕往電廠返回的路上,剛在一條巷子裡埋伏好,另一名行動組的成員馬蜂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報告說林然的車來了。 軍事管制期間,天一黑街上就沒有什麼行人了,吉普車的兩道車燈將道路映得雪亮,林然在車上想著心事,麻雀不敢說話,搖搖晃晃在後座上打著盹。古飛雪看著車開近了,站在巷子口,朝吉普車丟出一枚瓜式手雷,手雷爆炸,吉普車被掀翻了。林然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從腰間取下勃朗寧手槍,推彈上膛。麻雀從一邊撲了過來,焦急地問,首長?!首長你在哪兒?!林然說,別嚷嚷,我在這兒。麻雀問,你沒事吧?話音未落,一串子彈射來,林然把麻雀往地下一按,麻雀翻身起來撲在林然身上。林然向子彈射來的方向開槍,麻雀也用卡賓槍射擊著。林然的勃朗寧射程短,基本上不能構成火力,他打完一匣子,換了彈匣,貓腰爬向翻倒的吉普車,去拽歪倒在駕駛室裡的駕駛員,摸了摸駕駛員的鼻孔,駕駛員已經斷氣了。 對方使用的是湯姆式衝鋒槍,火力很猛,麻雀的卡賓槍還能勉強抵抗一陣子,林然的手槍簡直就是一隻炮仗,只能唬唬人。林然很快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對方的包圍,吉普車翻倒在地,即使能開走,他和麻雀兩個人,也不可能頂著子彈把車子再翻過來。林然知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一邊射擊一邊對麻雀說,走!麻雀掩護著林然,邊打邊往後退,黑夜裡,地形又不熟,兩個人走不遠,忽然看見附近有一處廢鐵場,就和麻雀朝那裡撤去。古飛雪帶著人很快追到,躲在另一堆廢鐵後面,向林然和麻雀射擊。 麻雀已經打光四個彈匣,向卡賓槍裡填最後一個彈匣,他一邊填彈匣一邊對林然喊,首長,我掩護你,你快走!古飛雪清楚自己在火力上優勢于對方,可在時間上卻由不得自己,他向林然和麻雀的方向投出一顆手榴彈,然後對手下人說,儘快結果了他們!說罷他帶頭沖出廢鐵堆,向林然那頭沖過去,老刀和眾特務緊跟其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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