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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讚揚科學,保護科技人才,無疑是目下最時髦的口號了,這個口號在此時此地由此人慷慨激昂地喊出來,儘管說得乾脆,直率,誠心實意,卻無法使趙鵬感覺出它有什麼實際意義,反而有一種潛上心頭的敏感:他平白無故來送給我幾句好聽話,是否包藏著其它意思呢?淑琴和王秀珍走出麥場之後,趙生濟一屈腰,坐在麥秸垛子旁邊了,看來還有長坐下去的意向。

  「趙鵬,你們學習多,我是老粗看得淺,我想問你——」趙生濟撥開麥秸,把未燃盡的煙灰磕在地上,用腳蹭了兩下,神秘地問:「你說,國家朝這個樣子往下走,怎麼得了呢?」

  「什麼不得了呢?」趙鵬迷惑地瞧一眼趙生濟,剛才他還慷慨激昂地讚揚中央注意開發人才的英明措施,表示他這個農村基層幹部與中央保持著思想上的一致性兒,怎麼前頭的話尚未擱涼,又疑慮重重了呢?他問,「你是指哪一方面?」

  「比方說農村。」趙生濟猛地一擺頭,不堪設想的架式,大聲歎惋,「簡直成了沒王的蜂了嘛!」

  趙鵬依然得不到談話的要領,農村的事兒,大廣泛了,他想探知趙生濟所指的具體哪一方面的問題,就說:「什麼事使你作難了?」

  「凡事都難辦!」趙生濟說,「無論中央的指示,或是縣上公社的指示,傳達下來,沒人聽喀!各人想做啥就做啥,誰也管不了啦。」

  「是嗎?」趙鵬含含糊糊搭訕著。

  「比方今天打麥吧!規定每人收二元打麥款,開電費,開管機子的技術人員的工錢。社員都交了,就他倆不交——」趙生濟敘說,「他倆跟你在一組打麥,你看那倆貨!一個頭髮長得像女人,一個像和尚。這倆搗蛋錘錘子攪得全村不安寧……」

  「他倆為啥不交打麥款呢?」趙鵬問。

  「耍死狗嘛!有啥道理?啥道理也沒!」趙生濟氣憤地說,「而今又不搞運動,你說,像這號搗蛋錘錘子,我咋辦?」

  怎麼辦呢?趙鵬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卻是早已從長頭髮和光葫蘆嘴裡得知,他們根本不是耍賴不交用脫粒機打麥子的費用,而是要等著你趙支書交了以後才交。你趙生濟不抓鬮,不排隊,也不和誰家聯合,叫來幾個社員給你脫粒,說是「試驗新機器」,把你家十畝地的五六千斤麥子「試驗」完了。那倆「搗蛋錘錘子」可是咬住不放,說:「試機脫粒不用電嗎?」

  「我聽廣播說,要清除『文化革命』的流毒哩!這倆貨,是標準的『流毒』!」趙生濟說,「要是擱在工廠裡,非收拾他不可!農村裡,沒有組織紀律性兒……」

  「怕是……需要開導、教育。」趙鵬選擇著合適的字眼,力圖顯示出與趙生濟的想法的原則區別,「現在的青年,比較活躍……」

  「倆東西到處告我,你聽說了吧?」

  「沒……有。」他撒謊。

  「告能怎樣呢?我不怕。」趙生濟口氣很硬,卻無法完全掩飾色厲內茬的那一點隱私,「包子是虛的,蒸饃是實的。」

  「那當然。」趙鵬說,「實事求是好。」

  這當兒,毛毛跑進場來,叫趙鵬回去吃飯。

  趙生濟站起,表示歉意,說他和他扯閒話,耽擱他吃飯了。當趙鵬站起要走的時候,趙生濟卻像無意間記起一件閑淡事,用不在乎的口氣說:「你們工廠要是需用磚頭、沙子,咱有拖拉機,包運。或是其它需要拉運的活兒,都行!弄下那個破車,沒活幹,淨貼老本……」

  趙鵬站住,木然點點頭,從昨天趙生濟給他支使來拖拉機拉運麥子,長頭髮和光葫蘆疾惡如仇的嘲罵,趙支書剛才的一席話……他現在還無法把這些紛繁的現象歸納到一個準確的問題上。可是,他還是點了點頭。

  「閒事!小事!」趙生濟大聲爽氣地叮囑他,「可甭因了咱的小事,誤了你的工作……」

  趙鵬心裡不是滋味,看來,趙生濟在趙村這十多年,確實變了,那個直杠生硬的莊稼漢子,腦子裡安上好多轉軸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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