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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現在嘛!要想法兒掙大錢哩!」長頭髮沉吟著說,「費力少而掙大錢,才能富得快。可是,鵬叔,咱可不是趙支書那樣白吃白拿!」

  倆人咂著煙,走進村巷裡去了。

  趙鵬走回院裡,正碰見淑琴送王秀珍出門,他隨口客氣地說:「再坐坐……」

  「我還要聯合一戶人家哩!」王秀珍說。

  「秀珍,甭急走,我還有句話。」淑琴叫。

  王秀珍又咚咚咚走過來,站到淑琴跟前,聽她說什麼忘記了的重要話兒。

  「你把前日在麥場上咱倆說的那幾句話,當面說給你鵬哥聽聽!」淑琴一本正經地說。

  「啊呀!哈哈哈……」王秀珍聽罷,大叫一聲,驚慌地奔出院子去了,嘎嘎嘎的笑聲一直延續到大門外的村巷裡。

  趙鵬不知什麼話,竟會使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秀珍——綽號王瘋子——如此驚慌失措,好奇地問:「淑琴,她說什麼話來?笑成這樣!」

  「好話。」淑琴佯裝鎮靜。

  「啥好話?」趙鵬愈加好奇。

  「她說……」

  「說啥?」

  「她說她想跟你睡覺!」

  「啊呀!」趙鵬猝不及防,鬧了個大紅臉,奔到淑琴跟前,在她腰裡捅了一拳,莫可奈何地說,「你們這些活寶女人呀……」

  第十章

  一場近似瘋狂的勞動終於結束了!

  紅色的脫粒機的排泄口兒裡排出最後一抱麥秸稈兒,空轉了半分鐘之後,轟鳴聲停歇了,長頭髮和光葫蘆小夥早已被塵灰和土氣迷糊了眉眼,像是從垃圾堆裡鑽出來的,俊氣的模樣變得汙髒不堪了。他倆早已等待不及,奔河裡清洗去了。王秀珍一撲塌躺在新打下來的麥堆上,扯長聲音叫喚,使旁人聽來也能感覺到極度疲勞之後的舒坦。淑琴正在用掃帚把散濺出去的麥粒掃過來。趙鵬坐在軟軟的麥秸堆上喘氣,看著淑琴,不由地生起氣來:「你忙著掃那幾顆麥粒做啥?歇一會兒掃它就飛了嗎?」

  「掃了就畢咧。」淑琴仍然在掃著。

  「男人心疼你哩!瓜呆子!」王秀珍躺在麥子上,儘管累得要死,仍然不放過說笑的機會,「我那個死男人,見面總是嫌我把活沒幹好,幹得少……」

  淑琴掃完,扔下掃帚,坐在麥堆上,在秀珍耳邊說了句什麼逗趣話,倆人抱著,笑著,在麥堆上滾作一團了。

  從黎明前的三點半鐘拉開脫粒機線路上的閘刀,直到現在——夜裡十二點鐘,由王秀珍臨時聯合起來的五家農戶,所有能拖動麥捆的老人和娃娃全都參戰了,壯勞力更不消說了。手腳利索的青壯年,站在機口兩邊,把麥捆解開,分成小把,連續不斷地塞進去。後邊的排泄口裡吐出脫掉了麥粒的麥稈和糠皮。金黃色的麥粒從旁側的洞口流出來。

  沒有人偷懶,完全是自覺自願的聯合,誰家單獨一戶也無法使用這個機器。從天不明開始,打完一家的麥子,再接上打第二家的麥子,直到趙鵬家的麥子脫粒完畢,整整二十多個小時的緊張勞動,頂強的勞力也招架不住了。

  「打完咧?」

  趙鵬一抬頭,党支書趙生濟站在當面,手裡掂著一尺長的旱煙袋兒,正以關心的口氣說話。趙鵬坐起來,笑笑說:「完咧!總算打完咧!」

  「這個機械化真是好!」趙生濟端端正正站著,背不駝,腰不彎,站在那兒,透出一股強悍的氣魄,「收麥前,我正發愁哩!你看呀,這麼大的場面,一家一戶分得一塊一絡,不足三步寬,光麥捆就塞滿了,怎麼碾?電碌碡根本沒法使用,牛拽碌碡也用不上了。咋哩?這一塊一絡的窄道道兒,牛連身也轉不過喀!聽說渭南農械廠有新式脫粒機,我立馬趕快去買,這機械可真好!占地少。脫粒快,正適合一家一戶使用……」

  「這個脫粒機確實不錯,實用,工效也高。」趙鵬連連點頭,「你給社員辦了件好事。」

  「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們。」趙生濟說,「要不是科學人員想出來這樣的竅道,咱農民今年真可得用……棒捶砸哩!」

  趙鵬啞了口,沒有料到,趙生濟的話一轉兩拐,歸結到對他這些科技人員的功勞上來了。

  「你甭久停,回去洗洗,吃飯。」淑琴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說著,和王秀珍低聲輕調兒說著什麼,走向村裡去了。

  「中央要各級幹部愛護知識分子,這政策真是英明。」趙生濟發表議論,「譬如說,這個脫粒機,一天一夜打多少麥子?靠咱笨莊稼人用棒捶砸,用連枷打,一百個強勞力打一天,頂不住機器轉一鍋煙工夫……我信眼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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