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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馬駒瞧著王書記的眼睛,笑笑,表示默認。他切實地解釋說:「我開始也不大清楚,實際當中提出問題了,就得想辦法解決。」

  「關鍵就在這兒。」王書記肯定說,「同是一個村子,一隊和二隊,現在沒人管。說到底,還得有一班好幹部。」

  「說實話,剛從部隊回來那陣兒,俺爸要是給我找下司機一類工作,我會去的。」馬駒如實相訴,「我在三隊幹了半年多,弄下這一攤子,幾件事剛剛搞出個眉目,說實情,要我立馬撂下走悼,還真是捨不得丟手哩!」

  「我信。」王書記深情地盯著馬駒,深有同感地說,「甭說生產隊,公社裡也一樣啊!因為實行新的農業政策,好多人不願意在公社幹了,尋組織部,人事局,鬧調動。我倒是覺得公社裡頭工作更實際,更具體一些。咱們河西公社,我只待了兩年,也覺得大有發展前途……」

  兩位幹部談得很投機,互相都受到了鼓舞。「我不同意有些人說的,現在大家都是『向錢看』。可能是『向錢看』的人多了些,但不是全體一切人都『向錢看』了。」王書記很有感觸地說,「我們有不少黨員和幹部,還是實心實意為人民服務哩!老同志有,年輕黨員也有……」

  「王書記……」馬駒聽到這裡,心裡湧過一股熱流,感情激動了,「這幾天,去不去開汽車,離開不離開馮家灘,我也翻來覆去地想過哩!經過這一番折騰,倒是教我明白了好些事情。我爸那一輩人,跟著黨,給群眾辦了不少好事,大家擁護他。後來的『左尺子』把他抽怕了。六十年代,馮家灘又出來一個馮志強,在鄉親們最困難的時光,放棄大學不考,回鄉來和社員們一起苦幹,剛剛顯出一點成績,又給『左尺子』抽倒了,連命也賠上了……」

  說到這裡,馬駒心裡翻騰得厲害。見王書記正全神專注地聽著,他便狠勁說出了自己的決心:「我遇到好年代了,應該實現俺爸和志強叔他們沒有實現的計劃……說實話,我是豁上了!」

  王書記重重地在馬駒肩頭拍了一巴掌,臉上顯出激動的神情,大聲說:「農村廣大青年的出路,還在咱農村哩!國家現時還不可能把農業人口大量轉變為工業人口的,有志氣的共產黨員,應該和鄉親們一起奮鬥,把自己的家鄉建設好,做縮小城鄉差別和工農差別的帶頭人。農村的物質豐富了,文化生活多樣了,社會主義文明建設好了,誰還擠進城去做啥?」

  「志強叔1960年從學校回來,提出一套新農村建設計劃,沒有實現,大家都不信了。我現在比他的那個規劃還大!」馬駒興奮而又暢快地說,「今年一年,做到家家有餘糧;明年,使家家的收入平均一千元;五年過了,我要對學生實行免費讀書,老人實行贍養制度,家家有電視機,隊裡建起文化宮……我能做到這些,算我一生沒有白活……」

  「有的人為自己謀利益,勁頭大得很,甚至不惜冒犯黨紀國法;也有人以為人民謀利益為幸福。」王書記又一次重重地拍了馬駒一巴掌,「我們必須跟黨同心同德……馬駒,幹吧,我和你搭手幹。」

  夕陽燦爛,晚風習習,兩人說到這裡,默默地相對著,良久,都不說話。

  王書記站起來,瞅著原坡和河川,滿懷感情地說:「馮家灘呀馮家灘……三十年出來三個好幹部,一代一代……」他忽然問馬駒,「你很瞭解馮志強吧?」

  「我零零星星聽人說過。」馬駒搖搖頭,「他死的時候,我才十歲……」

  「那是我的同學,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王書記慨然說,「我調到河西公社來,剛剛碰上給他平反!我在河西公社工作,志強的幽靈總是在我眼前晃悠。我要是懈怠,總覺得沒臉見他的母親和女兒……」

  「唔?」馬駒驚訝地盯著王書記,「你們原來是同學呀!」

  「整他的那些材料,我都看了,正好可以看作是他對党和鄉親的赤膽忠心。」王書記臉色嚴峻,聲音激昂,「那些材料,由他的女兒保存著,你可以從彩彩那兒找來看看……」

  馬駒陷入一種默默的沉思裡。

  「我該走了。」王書記告辭。

  「吃罷晚飯再走吧。」馬駒挽留王書記,「咱們一塊去看看志強家奶奶……」

  「今天不行了,晚上召開黨委常委會哩。」王書記如實相告,「改日來看老人家。彩彩這娃不錯,好些人尋情托友找我要進社辦廠,要當民辦教員,彩彩從來沒有找過我……」

  「彩彩……」馬駒沉吟一下,說,「她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過兩天,到奶牛場去看看你爸。」王書記緊握著馬駒的手,「我也準備去跟老漢坐坐。」

  馬駒點點頭,放開王書記的手,看著這位中年領導者強健的背影,跨過小橋,轉上公路了。他的心情完全通暢了,頓然覺得自己心地踏實了。

  景藩老漢站在槽頭,把一抱一抱青草塞到牛槽裡,又走到另外一頭花牛跟前。看著這些有著美麗花斑的乳牛爭爭搶搶吞嚼起青草,老漢倚在槽欄上,點燃一鍋旱煙,悠然噴出一股煙霧來。告別了,馮家灘,那塊曾經灑下過汗水和淚水的土地,那個曾經熬費了老漢一生心血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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