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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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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艱難時月 越來越困難的生活,使梆子老太的眼睛從梆子井村女人的腰部轉移到別人手中端著的碗裡。 說不清從什麼年代形成這樣的習慣,梆子井村的農民,一年四季都在街巷裡吃飯。冬天,圍蹲在向陽的牆根前;夏天,坐在濃厚的樹蔭下,吃著飯,談著閒話,舒適而又閒逸,這種習俗,即使在以瓜菜代替主糧的艱難時月裡,仍然不改。一人一碗稀溜溜的包穀糝糝,拌就著蘿蔔葉兒、雪蒿或是紅苕葉子窩成的酸菜,香嘖嘖地喝著,嘻嘻哈哈地說著笑話。 「哈!媽的腳!稀糝子越喝肚皮越大……」 「你要是連著吃一月肥肉,保險越吃越少!」 「肉?哈呀……聽說全都給黑豆小豆(赫魯曉夫)坑去了……」 「唔……他們哪兒淨出產豆子……」 這些背負著國家沉重困難壓力的莊稼人,滿臉菜色,有的因為營養不足而浮腫了,可是依然在說笑。 梆子老太端一碗糝子,站在一邊,有滋有味地喝著,似乎在聽閒話,眼睛一轉溜,就瞅遍了在場的男人女人手裡的大碗或小碗,誰家鍋裡的稀稠,盡都一目了然了。 「差不多,一樣稀。」她心裡說,可見家家的日月一樣艱難,原本就是從一桿秤下分得同樣標準的口糧嘛,偶爾也能發現某人端了一碗麵條,她無法抑制羡慕的心情,嘴裡的舌頭就像梆子一樣敲響了:「嘖嘖嘖!你家還有白麵吃?我屋仨月沒動褂杖了……」 梆子老太家的日月似乎更艱難,一家四口,都是大飯量,兩個孩子正是吃飯長身體的年齡,糧食越緊張,娃兒的飯量似乎增加得越快。她雖然腰細,飯量卻不小。一頓飯做熟,總是先盡兩個孩子吃飽。只有景榮老五似乎伸縮性很大,看著鍋裡多了,他就再盛上半碗;看著鍋裡所剩不多,就把煙鍋點著了,他是四口之家裡首先浮腫起來的。梆子老太看著男人黃腫透青的臉孔,心裡難受,又拿不出什麼吃食給他偏補一下。聽說一般浮腫不會要命,她也就放心了,因為梆子井村有少一半的男人和女人都發生了這種奇怪的病症,多了則不奇嘛! 這天晌午,梆子老太及時出現在自家街門外邊的「老碗會」上,左鄰右舍的大人娃娃都圍聚在這裡,借著門外那一排高大的梧桐樹的蔭涼吃飯。大熱天了,仍然是清一色的包穀糝糝,沒有發現新的飯色花樣。梆子老太本來心裡很平靜,有心或無心之間,卻發現飯場上缺少了胡三恒一家的成員,大人不在,小孩也沒見一個,而三恒和他婆娘是梧桐樹下的老碗會上最可靠的會員,幾乎天天頓頓必到,又是能說會談的受歡迎的角色。怎麼回事呢?三恒一家幹什麼去了呢?梆子老太動了好奇心,大約是吃什麼好飯,怕人知道,躲在屋裡不敢出門吧?她端上飯,三蹺兩蹺,已經走進三恒家院子串門子去了。 院裡悄靜無聲,梆子老太愈覺神秘,一直朝上房裡屋走去,朝側旁的小灶房裡一探頭,冰鍋冷灶,未見煙火。她好生奇怪,直到跨進裡屋門檻,這才看見三恒老婆懷裡摟著孫子,眼淚拍灑,三恒老漢蹲在屋角的矮凳上抽著悶煙,對門是兒媳婦的住屋,隱隱傳出壓抑著的啜泣聲,這一家老少鬧仗了嗎?梆子老太想,鄉村裡公婆和兒媳鬧仗以後,通常就是這種冰鍋冷灶的彆扭局面。 「咋咧?」梆子老太疑惑地問。 「嗨!明娃前日就去買糧,該是昨日回來。」三恒老婆訴說,「到現時還不見回來……」 梆子老太一聽就明白了,買糧的明娃至今未回,三恒家等米下鍋,現在斷了頓兒了。 「那咋能成?」梆子老太不滿意地說,「大人抗住一頓兩頓不吃,也罷咧!娃兒不行呀……你該是先借下,吃了這頓飯,明兒買回糧來再還也成嘛!」 「而今都艱難哩!」三恒老婆說,「不好向人家開口……」 三恒老漢是個硬性子,老婆也是個好強的人,不願意向人低頭告借哩?梆子老太聽著明娃媳婦在小屋裡的歎息,看著三恒老婆懷裡哭鬧的小孫孫,她的鼻子酸了,不忍心再問什麼了,立時轉過身,蹺過門檻,走出去了。 三恒老漢一鍋旱煙還沒吃完,梆子老太又蹺進裡屋門檻來了,手裡端著一大碗包穀糝子。她的臉上是一派仗義的氣勢,大方地說:「先去熬了,一家人喝上一頓,明娃回來就好辦了。人不吃飯咋能成嘛!」 「哎呀!五老太……」三恒老婆放下孫子,慌忙接住盛滿包穀糝子的大粗瓷碗,動情地說,「你真是好心人哩……」 「咱們親鄰近門的,誰不用著誰一點……」 「明娃買回包穀來,立馬還……」 「說那麼生分的話做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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