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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鑽進破爛的磚瓦窯白孝文才感到真正的恐懼,磚瓦窯,大土壕,豬狗貓。他和他懲罰過的白鹿村最爛髒的女人竟然鑽進豬狗貓交配的齷齪角落裡來了,一旦被某個拉屎尿尿的人察覺了就不堪設想其後果。他很自然地想到逃跑,逃離破磚窯一踏上大路就萬事大吉了,和這個女人多在一會兒都潛伏著毀滅的危機。他轉過身抬肢就跑,腦門碰撞到低矮的窯門上也顧不得疼了,剛跑出窯外幾步,田小娥就後邊大叫起來:「來人喲,救命呀,白孝文糟蹋我哩跑了……」白孝文嚇得腿發軟急忙收住腳,立時聽不見她喊叫了。跑不了了!這狗東西把人纏死了!白孝文猛地轉過身又走進破磚窯的門洞,掄開胳膊抽了田小娥一記耳光。田小娥卻順勢抱住他的胳膊,不還手也不反抗揚起頭瞅著他的臉,低聲嗔氣地說:「哥呀你打,你打死妹子妹子也不惱。」瓦罐似的磚窯頂口泄下朦朦的星光,田小娥的眼裡透出兩束亮晶晶的光點柔媚動人,一縷奇異的氣息刺激他的鼻膜,凝聚在胳膊上拳頭上的力量悄悄消溶,兩條胳膊輕輕地垂落下來。田小娥說:「哥呀,你看我活到這地步還活啥哩?我不活了我心絕了我死呀:我跳澇池我不想在人世栽了,我要你親妹子一下妹子死了也心甘了!」白孝文的心開始顫抖,斥責道:「你胡唚亂呔些啥!」田小娥說:「哥呀你正經啥哩!你不看看皇帝吃了人家女人的饃喝了人家的麥仁湯還逗人家女子哩!」說著揚起胳膊鉤住孝文的脖子,把她豐盈的胸脯緊緊貼壓到他的胸膛上,踮起腳尖往起一縱,準確無誤地把嘴唇對住他的嘴唇,白孝文的胸間潮起一陣強大的熱流。這個女人身上那種奇異的氣味愈加濃郁,那溫熱的乳房把他胸脯上堅硬的肋條熔化了,他被強烈的欲望和無法擺脫的恐懼交織得十分痛苦。在他痛苦不堪猶豫不決的短暫僵持中,感覺到她的舌尖毫不遲疑地進入他的口中。那一刻裡,白孝文聽到胸腔裡的筋條如鐵籠的鐵條折斷的脆響,聽見了被囚禁著的狼沖出鐵籠時的一聲酣暢淋漓的吼叫。白孝文咂住那美好無比的舌頭,雙手攬住了田小娥的後腰,幾乎暈昏了。

  白孝文忘情地吮吻著,覺察到她的手在摸索著解開他衣襟上的布圪塔紐扣,她又抓住他的右手而且導引到她的腋下,示意他解開她腋下斜襟上的紐扣。他摸住一個綰結的布紐圪塔解脫續環兒,順手揭開大襟,把她裸開的奶子摟到他同樣裸開的胸膛上,幾乎迷醉而跌倒下去,他已經無法控制渾身湧動著的春情,第一次主動出擊伸手去解她的布條褲帶,慌亂中把她拴著的活扣兒拉成了死結,乾脆從褲帶下把褲腰拉下去,小娥光著身子把磚窯裡未燃燒的麥秸扒攏到一起,再鋪墊上自己的衫子,便躺下去。星光從磚窯頂口泄到她的身上,她靜靜地躺著等待他。白孝文急忙解開褲帶抹脫褲子,剛趴到她的身上就從心底透過一縷悲哀;他的那東西軟癱下來。小娥問:「哥你咋咧?咋是這樣子?孝文喪氣他說:「我也不知道。」他無奈爬起來重新穿上褲子,小娥也坐起來摸衣服穿。白孝文擋住小娥穿衣服的手興奮他說:「好咧好咧又好咧!」小娥摸了一把就再躺下去,白孝文剛剛解下褲帶抹下褲子,就更加悲哀他說:「咋搞的咋鬧著哩?又不行了?」連著反覆穿了脫了三四次褲子,都是勒上褲子就好了解開褲子又不行了。小娥問:「哥呀你有毛病?」白孝文說:「沒有沒有,向來也沒出過這情況兒。」到他再次不甘就此失敗趴上她的身時卻轟然一聲泄了。田小娥卻柔聲安慰他說:「哥呀你甭難受。你逢七到我窯裡來我等你。」

  白孝文重新來到賀家坊戲臺下。《葫蘆峪》正演到熱鬧處,台下一片靜默。白孝文小心翼翼地插進人窩裡,卻怎麼也聽不進看不進去,眶眶啷啷的梆子聲鑼鈸聲失去了魅力令人心煩。他心不在焉地站了一會兒又退出人窩,乾脆回家去了。清爽的夜風撫拂著他的臉,腦子裡浮現著田小娥那光亮的胸脯和大腿,鼻腔裡殘留著那身體裡散出的奇異的氣味兒,相比之下,自己那個婆娘簡直就是一堆粗糙無味的豆腐渣了。甭看都是女人,可女人跟女人大不一樣。他走進白鹿村村口時開始懊悔,離家門愈近愈覺心底發虛。他硬著頭皮走進街門時感到一種異樣的氣氛,他的豆腐渣似的女人急慌慌走到院中,看見他失聲叫道:「哎呀你才回來……土匪打搶了……」白孝文像當頭挨了一棍差點栽倒,立即奔進上房,父親白嘉軒躺在奶奶的炕上呼吸微弱,連呻喚都很艱難,冷先生正在桌子上的油燈下配製藥膏。孝文像從火的的熱炕上跌入冰窖,眼前一黑栽倒在腳地上不醒人事了。

  這聲洗幼幹得十分幹淨利落,時機的選擇再好不過,村子裡十室九空,男人女人引著孩子看戲去了。白嘉軒給牛馬拌了第二槽草料,一個人坐在圈場上搖著扇子乘涼。今年收成不錯,老天爺許是看到黑娃們攪動的動亂而有意賜惠莊稼人連下了兩場好雨,麥子豌豆在農協狂妄的喧囂中蓬蓬冒起來孕穗結英。牛馬吞嚼草料的優雅的聲音從敞開的窗孔傳出來,比戲臺上弦索聲美妙悅耳。堆積在鍘墩前鍘碎的苜蓿散發的清香在夜風中彌漫。村子裡十分靜謐。仙草走來了,一手端著一盤雞蛋一手提著酒壺,放到鹿三夜晚露宿乘涼的木板上。白嘉軒舒悅地笑笑,善知人意的妻子恰到好處地送來他想吃想喝的東西,賢淑地斟上一杯酒就走出圈場去了。白嘉軒喝一杯酒渾身都活絡起來,吱兒吱兒咂得酒盅響著。這當兒從背後伸過一雙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從木板上拽翻到地上,另一雙手扭住他的雙手,一塊爛布塞住了嘴巴。他的雙手被捆在背後,隨之就被人提起來,才看見他面前站著三個人。他們拽著他走出圈場進入街門,他看見院子裡還站著兩三個人;他被推推搡搡拉到上房正廳,看見一根明柱上綁著妻子仙草,母親白趙氏被一個土匪扭著手壓著頭按在祭祖的方桌邊上,兩個桌腿上綁著他的兩個兒媳。他們把他的雙腿捆到一起讓他站著,然後就把一把明晃晃的鬼頭刀橫到他的脖子前,問他銀元在哪兒藏著,白嘉軒揣摩對方是純粹要錢還是既要錢又要命?如果是前者不是後者,那他就準備折財保命,如果是後者不是前者,那麼他就準備折命保財,不至於人財兩空。在他準備進一步猜測土匪們的真實目的時,一個土匪用刀尖挖掉他口裡的爛布又挑破他的褲襠:「你說話我先把你閹了!」白嘉軒怒駡道:「老子老命都不要了還要老二?割了拿回去敬你祖宗去!」土匪卻不惱,轉過身用刀尖挑破仙草的褲子,仙草羞怯地喊:「他爸……」白嘉軒罵:「小人才欺侮女人!」白趙氏在方桌邊上招供了:「在南牆上你們挖去!」土匪進入里間,欽器挖鑿土坯牆壁和土塊跌落的雜亂的響聲使白嘉軒不忍卒聽就閉上了眼睛。土匪們得手以後大搖大擺從後門出去了。他們告別之前沒有忘記留給他一個永久性的紀念,用那根頂後門用的榆木杠子在他的腰上抽擊了一下,他頓時眼前金星迸濺栽倒了。

  同時遭到搶劫的還有鹿家,劫難發生的過程大同小異。那陣鹿子霖被賀耀祖邀去坐在戲樓的禮賓席上觀賞麻子紅的精彩表演,不無擔心地算計著白孝文鑽進圈套的過程。鹿子霖女人娘家在賀家坊,午飯後跟著前來叫她的侄兒回娘家看戲去了。屋裡只剩下鹿泰恒以及常年守著活寡心灰意冷的兆鵬媳婦。土匪們把鹿泰恒背縛著用皮繩繞過大樑吊到空中,卻對兆鵬媳婦十分客氣他說:「嫂子,你睡你的覺,甭害怕沒有你的事。」他們用刀尖在鹿泰恒臉上劃一道口子,再逼問銀元藏在哪裡。鹿泰恒叫著喊著罵著卻終不說銀元的藏處,直到老漢臉膛胳膊胸脯脊背大腿被刀尖拉成像碎布條一樣稀爛。土匪們把所有牆壁都挖得坑坑窪窪,把箱子櫃子都翻得亂七八糟,把鋪地的方磚揭起來挖下去,仍然沒有找到銀元。土匪們仿效田福賢鹿子霖整死賀老大的弄法,把鹿泰恒從屋樑上敦下來,再拉皮繩吊起來又鬆開皮繩敦下來,反覆敦了幾次,直到敦得鹿泰恒骨頭斷裂,尻子裡湧出一堆鮮血攪和糞便,又在當胸戳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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