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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鑒於黑娃的嚴峻教訓,白嘉軒愈加嚴厲地注視兒子孝文的行為規範。孝文是好樣的,穿著舊衣服每天三晌跟鹿三到地裡去學務莊稼,一身土一臉汗從不見叫苦叫累。只是這孩子臉色有點憔悴,斷定不是農活太重的原因。白嘉軒晚上鄭重地對仙草說:「看來這崽娃子貪色。你得給那媳婦亮亮耳。」仙草撇撇嘴角,斜瞅丈夫一眼。娶了兒媳,仙草初享做阿婆的人生滋味,在家庭裡的地位自然就發生了變化,可以稍為輕鬆地與丈夫對話了:「管人家小兩口那些事做啥?年輕時候都一樣,你那會兒還不急得猴子摘桃一樣。」白嘉軒仍很當真他說:「我那會多大!孝文這會才多大?剛交十六,正長身體哩!甭貪色貪得嫩撅了!」仙草笑著依順了,而且想得更加周密:「這話我也不好開口。我給咱媽說一下,讓她給她的孫子媳婦亮亮耳,話輕話重都不要緊。」白嘉軒一下猜中了仙草的用心:「你怕兒媳惱恨你是不是,讓咱媽去說這號討人嫌惹人惱的話?不過也沒啥,會想事的人是知道為她好的。」

  孝文結婚之前幾乎沒有接觸過媽媽和奶奶以外的任何女人,結婚之後自然對女人一無所知,新婚之夜依然保持著晚讀的良好習慣,氣勻心靜地端坐在桌前看書。一對燙金的大紅蠟燭歡躍跳彈著火焰,新媳婦在炕上鋪褥暖被,他感到局促不適。新媳婦暖好被褥,把一對繡著鴛鴦荷花的陪嫁枕頭並排擺好,盤腿坐在炕上說:「你歇下吧,今日個勞了一天了。」孝文說:「你先睡。我看看書。」新媳婦忙溜下炕:「你喝茶不?我給你燒水。」孝文說:「不喝不喝。你睡去。」新媳婦就悄然睡下了。孝文讀書累了也隨之躺下了,他的光腿在被窩裡撞著了她的光腿,就往一邊躲了躲,很快睡著了。連著兩夜都是這樣。

  第四天夜裡,孝文夜半醒來尿尿,聽到耳畔啜泣聲,他忙問她:「你咋了?」她背著身子啜泣得更緊了。」你哪兒不滋潤?有病了?」她的啜泣變成壓抑著的嗚咽。孝文有點不耐煩了:「你不吭聲,半夜三更哭啥哩?喪模鬼氣的!」她轉過身來忍住了抽泣:「你是不是要休我?」孝文大為驚訝:「你因啥說這種沒根沒底兒的話,我剛剛娶你回來才三四天,幹嗎要休你?既然要休你,又何必娶你?」她沉靜一陣之後說:「你娶我做啥呀?」孝文說:「這你都不懂?紡線織布縫衣做飯要娃嘛!」她問:「你想叫我給你要娃不?」孝文說:「咋不想?咱媽都急著抱孫子哩!」她的疑慮完全散釋,語句開始纏綿羞澀起來:「你不給我娃娃……我拿啥給你往出要……」孝文愣愣他說:「娃娃咋能是我給你的?我能給你還不如我自己要。」她噗哧一聲笑了:「你見過哪個沒男人的女人要下娃了?」孝文啞了。她羞羞怯法他說:「女人要下的娃都是男人給的。」孝文有所醒悟,隨口輕鬆他說:「那你怎麼不早說?你快說我怎麼給你?你說了我立馬就給你。」她咯咯咯笑著摟住了他的脖子,把肥實的奶子緊緊貼住他的身,她抓住他的一隻手導向她的胸脯,隨之示意他撫摩起來。孝文不由地「哎呀」一聲呻喚,自覺血湧到臉上燒臊起來,渾身迅猛地鼓脹起來,巨大的羞恥感和洪水般湧起的騷動在胸腔裡猛烈衝撞,對騷動的渴望和對羞恥的恐懼使他顫抖不止。他喘著氣說:「甭這樣……這不好!」她也微微喘息著說:「就這樣就這樣好著哩!」他慌亂地挺著,被她按到她奶子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兒,不忍心抽回也鼓不起勇氣搓摸。她的那只手從他的胸脯輕輕地滑向他的腹部,手心似乎更加溫熱更加細柔;那只手在肚臍上稍作留頓,然後就繼續下滑,直到把他的那個永遠羞於見人的東西攥到掌心。孝文覺得支撐軀體和靈魂的大柱轟然倒掉,牆摧瓦傾,天旋地轉,他已陷入滅頂之災就死死抱住了那個救命的軀體。他已經不滿足於她的摟抱而相信自己的雙臂更加有力,他把那個溫熱的肉體擁入自己尚不寬厚的胸脯,扭動著身子用薄薄的胸肌蹭磨對方溫柔而富彈性的奶子,他的雙手痙攣著撫摩她的胳膊她的脊背她的肩頭她的大腿她的脖頸她的肥實豐腴的尻蛋兒,十指和掌心所到之處皆是不盡的歡樂。他的手最後伸向她的腹下,就留駐在那兒不由地驚歎起來:「媽呀!你的這兒是這個樣子!」他感到她在他的撫摩下不安地扭動著,一陣緊過一陣喘著氣。當他的手伸到那個地方的一瞬,她猛乍顫抖一下就把他箍住了,把她的嘴貼到他的嘴上,她的舌頭遞進他的嘴唇。他一經察覺到它的美好就變得極度貪婪。孝文覺得又探入一個更加美妙的境地而幾乎迷醉。她的雙手有力地拖拽他的腰,他立即意領神會她的意圖,忙翻起身又躺下去。他急切地要尋找什麼卻找不到朦朧而又明晰的歸宿,她的美妙無比的手指如期如願,毅然把他導向他迫不急待要進入的理想的地域。他的腹下突然旋起一股風暴,席捲了四肢席捲了胸脯席捲了天靈蓋頂,發出一陣的傷的強光,幾乎焚毀了。

  孝文在盲目的慌亂和撕扯不完的羞怯中初嘗了那種神奇的滋味,大為震驚,男人和女人之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哇!這種秘密一經戳破,孝文覺得正是在焚毀的那一刻長成大人了。他靜靜地躺著,沒有多大工夫,那種初嘗的誘惑又騷動起來,他再不需她的導引暗示而自行出擊了,他不一而足,反復享受,一次比一次更從容,一次比一次的結果更美好。他終於安靜下來對她說:「這樣好這麼好的事,你前三天為啥不早說哩?」她已纏綿得難以開口,只是呢哺著貼緊他的身子……第二天晚上吃罷夜飯,孝文向婆(奶奶)問了安就回到自己的廂房,脫鞋上炕。新媳婦說:「你今黑不念書了?」他聽出她揶揄的話味也不管了,抱住她的脖子貼著她的耳朵說:「我想日你。快!」

  白趙氏接受了兒媳仙草傳達的兒子嘉軒要指教孫子媳婦的話竟然有點按捺不住。三個孫子一個孫女都從她的牽引下掙脫了手,從她的火炕上像出窩的鳥兒一樣飛走了,只有三娃子牛犢還在靠牆的被筒裡睡覺。家裡的事情由嘉軒撐持她很放心,因為耳朵半聾聽不清晰,因此就不去過問。每天晚上嘉軒仍然堅持睡前陪她坐一陣盡其孝道。她從早到晚坐在紡車前紡棉花,再把那一個個線穗兒拐到工字形的線拐上去,交給仙草去漿線織布。她很明白地限制自己不再過問家事,只是單純地搖車紡線。她自己不覺察而仙草卻早已感覺出來,她不說話是不說話,一說話就又直又硬,完全不像過去那麼慈和婉約了。她聽了仙草的活,就覺得接到了最重要的使命,當下從紡車下站起來走到孫子媳婦的窗外:「馬駒家的到後頭來,婆給你說話。」孝文媳婦也在搖紡車,隨之就跟著婆的腳後跟走進上房裡屋。婆坐在太師椅上,孝文媳婦怯怯地站在當面。白趙氏說:「你比馬駒大。你十九他才十六。你身子披掛雄實,馬駒還是個樹秧。你要處處抬協他。你聽下了沒?」孝文媳婦滿口答:「婆,我知道。我過門前俺媽也教導我,說要抬協他。他比我小我知道。」白趙氏說:「那你給婆說,你到屋幾個月了,你咋樣抬協他來?」孝文媳婦說:「我天天早起叮嚀他,做活要可自家的力氣,做不動的活甭硬做,小心傷了筋骨。」白趙氏問:「你還咋樣抬協他?」孝文媳婦說:「我天天黑間勸他少念會兒書少熬點兒眼,白天上地黑間熬跟身子就虧下咧!」白趙氏仍不動聲色問:「還有啥呢?」孝文媳婦說:「我常問他想吃啥飯,再給婆說了,就做他可口的飯。」白趙氏再問:「還怎麼抬協他來?」孝文媳婦再說不出也想不到更多的抬協的事例,一低頭又有了心計:「婆呀,你說該咋樣抬協你的孫子?俺小輩人不懂啥,你老多指教才好哩!」白趙氏反問:「我說了你能做到?」孝文媳婦笑臉相迎:「婆說的話我不敢不做。」白趙氏再問:「我說了你不惱?」孝文媳婦說:「我咋敢惱婆說的話?我再不懂規矩也不敢不聽婆的語。」白趙氏點點頭:「那我就說——」孝文媳婦誠懇地說:「婆你有啥儘管說。」白趙氏壓低聲一字一板說:「你黑問甭跟馬駒稀得那麼歡!」孝文媳婦聽到時猛乍楞了一下,隨之就解開了被婆強調了重音的稀,是被婆脫淖牙齒漏風洩氣的嘴把那個最不堪入耳的字說轉音了,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喇地一下紅赤了臉,羞得抬不起頭來了。「話醜理端。」白趙氏不急不躁他說,「馬豹十六還嫩著哩!你要是夜夜沒遍沒數兒地引逗他跟你稀——把他身子虧空了,嫩撅了,你就得守一輩子活寡!」孝文媳婦的頭低垂得更下了:「婆……沒有的事……」「看看馬駒的臉色成了啥樣子?還說沒有!」白趙氏緊逼不放,「婆跟你實話直說,那個事跟吃飯喝湯一樣,吃飽了喝夠了不想吃也不想喝了,過不了一晌克化了又餓了也渴了,又急著吃急著喝了。總也沒個完。」孝文媳婦咬著嘴唇硬著頭皮站著恭聽。白趙氏說:「我給你說,十天稀一回。記下記不下?」孝文媳婦咯咯訥訥:「記下了。」

  當天夜裡睡下,她一次又一次推開孝文的手。孝文先不悅意,接著就惱了,問她咋回事,她就學說了白趙氏白天的訓示。孝文說:「婆怎麼連這事也管?」她說:「她是婆嘛!」接著又給孝文勸說:「婆的話說得粗魯可是心好著哩,怕傷你的身子骨兒,你小。」孝文氣躁躁他說:「既然我小,忙著給我娶你做啥?給我娶媳婦就是叫我日嘛!不叫日就不要娶!我想怎麼日就怎麼日,想啥時候日就啥時候日!」孝文一邊氣呼呼說著一邊就做了起來,像是和婆賭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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