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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走同樣的路,翻同一道圍牆,爬同一棵椿樹,輕捷似貓兒一樣鑽進虛掩著門的廂房。朦朧的月光下,炕上躺著玉雕冰琢似的肉體。兩顆同樣焦渴的嘴互相濡沫,兩雙都急欲捕捉對方的胳膊交纏在一起。黑娃已不再慌亂,也不陌生,小女人再不說「兄弟你瓜瓜娃」的話,癡迷地陶醉在黑娃越來越熟練的愛撫之中。他們現在跨越了羞怯慌亂和無知的障礙進入從容不迫的自由境界,接受對方的種種愛撫也把種種愛撫給予對方,愉悅地縱容對方做更進一步更大膽些的行動,第一次得到了同步銷魂的最佳狀態。他們已經從肉體感官越來越強烈的刺激需要進入感情抒發的需要,情切切意綿綿的呢喃自然流湧。」兄弟呀,姐疼你都要疼死了!」娥兒姐呀,兄弟想你都快想瘋了!」「兄弟呀,姐真想把你那個牛兒割下來揣到懷裡,啥時間想親就親。」「姐呀,兄弟真想把你這倆奶奶咬下來吃到肚裡去,讓我日日夜夜都香著飽著。」他們一次又一次走向峰頂,一次又一次從峰頂銷魂般下落,沒有滿足,直到雞啼三遍才難舍難離地分手。

  繼來的一夜更加完滿。他們從情意纏綿的膠著狀態走進了輕鬆歡快的又一個新的境界,開始有興致談笑逗趣互相開心。黑娃把在馬號裡聽到的長工頭李相講的酸故事複述給小女人,小女人樂得笑得幾乎岔氣,愛撫地擰著掐著捶著黑娃,嘴裡嗅罵著:「黑娃你跟那些瞎熊長工學成瞎熊了!」黑娃得意地笑著問:「姐呀,聽說你給郭掌櫃泡棗兒是不是真事?「小女人順手抽了他一個嘴巴,抽得很重不像玩的。黑娃啞了口,後悔自己忘乎所以說錯了活。小女人隨之就坐起來,把那個尿盆拿到黑娃跟前。黑娃欠起身一瞅,黃蠟蠟的尿裡頭飄著三顆棗兒,已經浸泡得肥大起來。小女人憎恨他說,提到泡棗的事她就像挨了一錐子。大女人每天晚上來青著監視著她把三隻幹棗塞進下身才走掉,她後來就想出了報復的辦法,把幹棗兒再掏出來扔到尿盆裡去。「他吃的是用我的尿泡下的棗兒!」小女人說著,又上了氣,「等會兒我把你流下的□給他抹到棗兒上,讓他個老不死的吃去!」一提到郭舉人,黑娃就有點怯。小女人氣過之後就哭了:「兄弟呀,姐在這屋裡連狗都不如!我看咱倆偷空跑了,跑到遠遠的地方,哪怕討吃要喝我都不嫌,只要有你兄弟日夜跟我在一搭……」黑娃壓根沒有想過往後的事,支吾說:「姐呀,你甭急……我還沒想過跑……咱明黑間再說。」小女人說:「兄弟你甭害怕,我也是瞎說。我能跟你相好這幾回,死了也值當了。」

  黑娃有點沉重地回到馬號,開始思謀怎麼辦?翻牆跳院偷偷摸摸的相會總不是長遠之計呀!這時候,馬號的門板響了,黑娃忙問:「誰?」一個沉穩平實的聲音答:「我。」黑娃聽出郭舉人的聲音就有點慌,瞬即僥倖地想:他要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肯定到當場捉姦,不會等他回到馬號的。他裝出睡意惺忪的樣子拉開門閂。郭舉人走進來說:「點上燈。」黑娃怕自己臉色不好不想點燈,郭舉人堅持要點燈,他就拼打火石點著了油燈。郭舉人背抄著雙手,站在對面說:「你剛才做啥去了?」黑娃慌了:「我肚子壞了上茅房……」郭舉人冷冷他說:「茅房不在那邊,再說也不用翻牆。」一切僥倖部被粉碎,事情完全敗露了,黑娃眼前一黑,幾乎跌坐下去:「掌櫃的,你說咋樣處治——」郭舉人一擺頭說:「要是想處治你,剛才我就當場把你捉住了,不會讓你跑回馬號來,處治你還不跟蹭死一隻臭蟲一樣容易,這事嘛,我不全怪你,只怪她肉臭甭怪旁人用十八兩秤戥。她一個爛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你爸養你這麼大可不容易。門面抹了黑,怕是你娃娃一輩子也難尋個女人了。」黑娃這時完全崩潰了,抬不起頭也說不出話。郭舉人說:「這樣吧!我把你前半年的工錢給你,你另到別處找個主家去。記住,日後再甭做這號丟臉喪德的事了。」說著從腰裡摸出幾塊銀元擱到炕邊。黑娃忙說:「你不處治我就夠了我的了,錢我不敢拿。掌櫃的你真是個好人,我……」黑娃腿一軟就跪下了。郭舉人不以為然他說:「這事全當沒有發生過。再不提了都不說了。你把錢拿上走吧。現在就走。」黑娃不敢拿錢又不敢不拿,把錢拿了裝進口袋,背起來時的褡褳,向郭舉人深深鞠了躬就走出馬號的門去。

  黑娃走到村巷的轉彎處不由得回頭瞧瞧,馬號的窗戶仍然亮著燈火,郭舉人今晚得親自侍守牲畜了。他心裡很難過,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做下這種對不起主人的事,自己還算人嗎?他出了村子就踏上往南去的路,忽然想到回去怎麼給父親交待?旋即又轉折到往西的路上去了,走得愈遠愈好,隨便找一家缺人的主戶熬活就行了。走到一條小河邊,黑娃蹲下來脫鞋,聽到後邊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兩個黑影朝他跑過來,邊跑邊喊著:「鹿相,等等有話說。」黑娃拎著鞋等著。星光下,黑娃辨出來人是郭舉人的兩個親門侄兒,跑得氣喘吁吁,一前一後把黑娃夾在中間。一個說:「你怎麼松松泛泛就走呀?」黑娃說:「掌櫃的叫我走的。」另一個插嘴說:「叫你走是叫你走遠點,甭臭了一個村子!」黑娃什麼已不再想,只覺得走投無路了。一個罵:「你個驢日下的六畜!」另一個罵:「今黑把你狗日的皮剝下來繃鼓!」罵著就拉開了架勢。黑娃被打了一拳,背後又挨了一腳。他忍著躲著,終於瞅中機會,照一個的臉上迎面砸了一拳,手感告訴他擊中了對方的鼻子,那個人趔趔趄趄退了幾步被河灘上的石頭絆倒了。他一揚腿就踢到另一個的襠裡,那人哎喲一聲蹲在沙灘上了。在他們重新撲上來之前,黑娃轉身撲進水裡,一躥就順水漂走了。

  黑娃爬上岸時,辨不清到了什麼地方,肚子餓得咕咕叫,循著甜瓜的氣味摸到沙灘岸上的一個瓜園裡,摸了幾個半生不熟的甜瓜,又順著河岸上的小路往前走。他嚼著有一股草汁味兒的尚未熟透的甜瓜,皮兒瓤兒籽兒全都咽下去了。郭舉人暗地裡派兩個侄兒來拾掇他,掐死勒死或者用石頭砸死扔到水裡就消除一切痕跡了。黑娃現在再不覺得對不住郭舉人了,這兩個蠢笨傢伙的行動反倒使黑娃解除了負疚感,只是在心裡叫苦:娥兒姐不知要受啥罪哩?

  他漫無目的地朝西走去,天明了仍不停步,走得愈遠肯定愈安全。午飯時分,估摸已經走出百餘裡了,黑娃就在一個不大的村子裡停下來,打聽誰家需要雇長工,短工也可以。有人好心告訴他,前邊一個叫黃家圍牆的村子,有個叫黃老五的財東,剛剛辭退了一個長工正需要雇人,不過那主兒有點嗇皮,年長人罷咧,年輕人怕受不下。黑娃已是饑不擇食慌不擇路,只要他是個人我就能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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