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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吹制協會承諾:該新聞由市電視臺採訪和播出,須出現法方主要領導人正面形象,播出時間不短於兩分鐘。晨報、午報和晚報當日均有滾動新聞,新聞稿由中方撰寫,須正面提及法方公司與產品名稱,加上溢美之詞。經費預算:五萬元整。玻璃吹制協會承擔三萬,阿迪娜承擔兩萬。玻璃吹制協會提供會議形式,會議內容,邀請市委(保證至少有一位市委常委出席)市政府五大班子領導,各界知名人士,接洽與接待新聞媒體;阿迪娜承擔由會議所發生的餐飲、娛樂和禮品之經費。

  如此高檔次的陣容和如此宏大的宣傳攻勢,只須花費兩萬人民幣,阿迪娜公司一看就竊喜,立刻同意了這個方案。

  卞容大也明白,以舉辦活動的名義消費兩萬塊錢的款子,與那些貪污挪用成千萬上億萬的款子相比,的確太算不上事情。可是問題的實質並不在這兩萬塊錢上面,在於我們党的基層幹部,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態?他們在如何敷衍工作?黨紀國法,道德良心,對他們還有沒有一點約束?卞容大倒是要請教請教紀委:嚴名家坑蒙拐騙,巧立名目揮霍公款,到述職的時候這些還變成了他的輝煌政績。對這種現象,對這種幹部,紀委到底瞭解不瞭解?像嚴名家這種幹部,已經完全喪失了責任感和事業心,紀委到底明白不明白?

  試舉這一次的例子吧:今年的七一,嚴名家要求卞容大操辦一場隆重的慶祝黨的生日的活動。關鍵的是要按照「隆重」兩個字去搞。於是,卞容大動用了他所有的社會關係,做了一系列的工作,在他的一個老同學的配合之下,好不容易說動了法國阿迪娜水晶飾品公司。本來,兩家聯合舉行一個慶祝七一座談會就行了,阿迪娜提供一個場所,一頓會議午餐,一點紀念品,就行了。嚴名家說:不成!嚴名家說:資本家有的是錢,得讓他們出血!嚴名家親自動手,擬定了座談會的方案。嚴名家的方案是這樣的:會期兩整天。會議內容:市委領導講話,中法雙方領導講話,黨員代表發言,預備黨員代表、群眾代表發言,新黨員宣誓。自由座談。聯誼活動。

  以多樣化的形式歌頌黨的豐功偉績。以多樣化的形式宣傳阿迪娜的企業形象及其產品。玻璃吹制協會承諾:該新聞由市電視臺採訪和播出,須出現法方主要領導人正面形象,播出時間不短於兩分鐘。晨報、午報和晚報當日均有滾動新聞,新聞稿由中方撰寫,須正面提及法方公司與產品名稱,加上溢美之詞。經費預算:五萬元整。玻璃吹制協會承擔三萬,阿迪娜承擔兩萬。玻璃吹制協會提供會議形式,會議內容,邀請市委(保證至少有一位市委常委出席)市政府五大班子領導、各界知名人士、接洽與接待新聞媒體;阿迪娜承擔由會議所發生的餐飲、娛樂和禮品之經費。

  如此高檔次的陣容和如此宏大的宣傳攻勢,只須花費兩萬人民幣,阿迪娜公司一看就竅喜,立刻同意了這個方案。卞容大與他的老同學各自代表所在單位,簽訂了合作協議,阿迪娜的兩萬元人民幣,迫不及待就打入了玻璃吹制協會的賬戶。卞容大本來是不願意代表單位簽字的,因為他知道他們請不到市委常委,也無法使幾家報社有滾動新聞,無奈嚴名家命令他去簽字,並拍胸脯說,請人和疏通媒體,那是他的事情。然而,七一前夕,萬事具備,嚴名家突然宣佈黨組集體研究決定,採納更有創意的方案:玻璃吹制協會要借慶祝七一的東風,重走革命路!原來,嚴名家已經又與洪湖「浪打浪」綠色食品公司所屬的洪湖度假村,簽訂了共同慶祝七一活動的協議。七一那天,嚴名家帶了玻璃吹制協會的一干人馬,直奔洪湖「浪打浪」度假村。

  卞容大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在武漢工作了近二十年,也調動過幾個單位,因此紀委也是有人認識卞容大的。熟人過來,拍拍他的肩頭,笑了笑。他們司空見慣不以為然的態度,讓卞容大感到了惶悚,他忽然意識到,別人會不會認為他太幼稚和太衝動了?接待他的工作人員公事公辦地說:哪裡哪裡。一會兒,熟人又過來拍拍他的肩,與他閒聊了幾句。人問:你去了洪湖嗎?卞容大說:去了。人問:采紅菱了嗎?卞容大說:采了。打野鴨了?打了。吃全魚宴了?吃了。篝火晚會呢?也在。

  卞容大又趕緊補充:我沒有去泡腳!也沒有打牌!熟人又笑了,又拍拍他的肩,走開了。熟人的三次拍肩和三次內容不同的笑,一下子就讓卞容大感覺到了自己的沒趣,好像他的舉報,是那麼瑣碎和無聊,並且,他自己的屁股也不乾淨。卞容大是不應該去洪湖的,可是作為辦公室主任,安排活動是他的職責,他不去怎麼行?再說,不去他怎麼瞭解情況?怎麼舉報?卞容大握了握他的左手,不再說話了。他低下眼睛,飛快地瀏覽了舉報記錄,無可奈何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過,卞容大並不後悔。卞容大說到紀委舉報,就肯定要去紀委舉報。男人說話要算話,開弓沒有回頭箭。吃吃喝喝就不說了,誆騙外資企業的兩萬塊錢,無論如何都是黨紀所不容的。儘管嚴名家表面不在乎,可他還是很快就把錢還了。嚴名家的迅速還錢就是卞容大的初步勝利。徹底的勝利,當然應該是嚴名家的下臺。用卞師傅的話說:像嚴名家這種貪官應該及早下臺,像卞容大這樣有責任感有事業心的幹部,應該及早提拔。卞容大對父親的說法直皺眉頭。卞容大舉報嚴名家,真的沒有個人動機。父親對於他舉報行為的簡單理解,倒是提醒了卞容大,他著急了,他怕人家誤會他有個人目的。那天的舉報,是被嚴名家激出來的,事後想來,卞容大的確是過於簡單了。他必須找個機會向紀委方面好好解釋一番。現在時間從容了,卞容大對自己要解釋的一番話,進行了反復斟酌,打了腹稿,私下還練習了幾次。之後,卞容大就開始急切地等待著紀委來人——他們至少得來調查調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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