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一冬無雪 > | 上一頁 下一頁 |
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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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離開了。 一上街道我就匆匆小跑起來,我什麼也沒看見我巴不得一下子離開江邊回到宿舍。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麼開化,我還是感到這種事醜惡。從十六歲開始我們就成了好朋友,我堅信自己瞭解她甚於瞭解自己。我為她的天資聰明而折服,為她有棱有角的清高品性而折服,為她大膽執著地追求愛情而折服。她找到了老楚。我親眼目睹他們言契神合,相親相愛。怎麼居然在另一個男人懷抱裡呢?平日劍輝的不對勁的表現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我們之間的一座橋樑轟然倒塌了。 在渡輪上,劍輝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吁吁喘氣,鼻尖上有層細碎的汗珠,眼睛毫不避諱地盯著我。我也盯著她。她的眸子使我眩暈,我轉過臉去。 「看著我。你在跟蹤我!」劍輝說。 下了船。劍輝要我和她去熱冷飲店坐坐。我說不。劍輝輕輕拍了拍我的背,說跟我來吧聽話。她不知道我已經十分討厭她這種腔調了。 我們慢慢啜著咖啡。店裡顧客不多,柔軟的歌聲來回蕩漾:五月的風啊,吹在花上…… 劍輝淒慘地笑,說:「怎麼對你說呢?」 我說:「我不要你說什麼!」 「我並不想瞞你,只是不好開口。總想等你結婚了再告訴你。」 我為這拙劣的藉口感到好笑。 「別這樣笑我。我本來就是有苦難訴,打掉了牙往肚子咽。請你相信我。不結婚不知道選擇男人,結了婚來不及了。結婚就像押寶,我輸了。」 劍輝淚眼婆娑,一杯咖啡欲飲不飲,她是何時學會巧言令色了?或者真有什麼隱衷?不不!我又不是不認識老楚。老楚堂堂一個五尺男子,人品學識哪一點都不差,無論有什麼令劍輝不滿的也不該稀裡糊塗當個王八呀!老楚真冤! 我心酸地想:「如果當初我爭取過來了老楚該多好,早知今日……」 劍輝說:「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小丫出世的頭一年……」 她還好意思提她那白璧無暇的女兒。小丫是多麼不幸,這美麗的女孩將一輩子擺脫不了母親的污點。 「夠了!」我說。我儘量克制自己不要哭。一開口眼淚還是滾了出來。「我不想聽你說下去!我討厭醜惡下流的故事!今天我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你就不必操心了。」 我推開杯子,拿起了我的小包。說:「今後,請你多多自重。」 劍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7 從這一天開始,我和劍輝就淡漠了。時間一長,連病人都看出了這一點。科裡同事不住地私下問我為什麼你們不好了。我說不為什麼。 暮春時節了。桃李早開早謝,只有柳絮和梧桐的絨毛在悶熱的空氣裡胡亂飛舞,紮得人眼睛鼻子毛刺刺的,很惱人。 劍輝一點兒都不躁,穿得雍容華貴,步態寧靜輕盈,按時上下班,和大家點頭微笑。她接生,做手術,去會診,都專心致志,有條不紊,日漸一日地老練沉著了,倒像發生了什麼事的是我而不是她。 考核的成績公榜了。劍輝又是頭一名。院裡及了格的「工農兵」湧到我們科,鬧鬧嚷嚷地要慶祝一下國家正式承認我們的學歷。劍輝因為全市第一而掏錢買了果醬排和可口可樂,我裝出和大家熱鬧的樣子,實際上我既沒喝也沒吃。劍輝自然是看在眼裡的,本科的人自然也看在了眼裡。我顧不了許多,總是很想刺痛她。 雨終於下來了,頓時清爽了許多。我想:老楚該回來了。 老楚是回來了。 這天劍輝沒有帶雨傘,下班時老楚來接她。老楚熱情地和我打招呼,要我去他們家玩。他愉快又坦然。看來他依然被蒙在鼓裡。 下臺階時,老楚扶著劍輝說:「當心。」他把劍輝的手搭在自己臂彎裡,頭頂共一把鮮紅的傘,兩口子恩恩愛愛走在雨中。 薛大夫沒等他們走出幾步就忍不住嘖嘖讚歎:「唉,還是人家大學老師好,多體貼多文雅呵!」 我說:「得了,像個傻瓜幹嘛。」 由於心情不太好,找了些小說關在宿舍看。對院裡發生的變化故意置若罔聞。科裡氣氛也非常緊張,大家一天到晚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什麼。顯然只有劍輝和我沒有捲入。直到劍輝對我劍拔弩張,我才決定去探聽一下大家在議論什麼事。 劍輝一定以為我出賣了她。她常出其不意擋住我的去路,極其蔑視地牢牢看我一眼,完全是那種對出賣者的蔑視。我當然沒有出賣她,我還不至於卑鄙下賤到那種地步。我有心向劍輝解釋,她卻不給我任何機會。科裡到底知道了劍輝的多少呢? 李護士長有個特點:在科室她從不論長道短,你若去她家聊天,那她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在一天吃了晚飯之後,藉口到她家用用縫紉機,和她談起來。她劈頭就克了我一通。 「我說呀,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點度量。劍輝就是那脾氣,人家不怪她。可你那斤斤計較的樣兒,理都不理人家劍輝了,幹活也煩躁不安。你呀不爭氣呀!」 我說:「你到底說些什麼?我不懂。」 「少來這一套。我是為你好。本來大家是傾向於你的,漸漸都動搖了。你別看劍輝人冷淡,可人家對誰都一樣,幹活又絕,做領導合適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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