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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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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雙元只是談談兒子就夠了。他說:「就是啊。我是在儘量避免與小金鬧矛盾。 這不,她說去長沙聽課,我就同意了。其實她聽什麼課都沒有用,現在炒股,大戶賺錢的都不多,她們這種小戶不就是被人吃嗎?「 來雙揚的思路完全順著來雙元操縱的方向走了。 來雙揚說:「哥哥,你們夫妻的事情,我本來不應該多嘴。可是為了多爾,我還是要多說幾句。小金這種人,念書時候的數學課,從來就沒有及格過,還炒什麼股呢?你得勸她退出股市,找一個適合她的工作,把家裡的家務料理好,給多爾創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只要多爾愛學習,將來送他出國深造,費用我來承擔,這是我再三許諾過的。現在我整夜地賣鴨頸做什麼?就是為了多爾的將來呀!」 吉慶街的來雙揚,賣鴨頸的女人來雙揚,她簡單的理想是達不到的。她愛誰就為誰著想,愛誰就對誰負責,看見別人都紛紛送孩子出國念書,她也準備將來送侄子出國留學。她的事情多得很呢。 來雙元已經是在與妹妹敷衍了。被驅逐的危險已經過去了。他的老婆應該怎麼辦,那不是來雙揚的事情。小金不是沒有找過工作,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合適的工作現在都要年輕漂亮高學歷的年輕人。如果小金有一份好工作,來雙元也不會在來雙揚這裡蹭飯吃了。這話還有什麼說頭呢?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來雙元打著哈欠,又要遙控器。 來雙揚與哥哥來雙元的思路完全不一樣。她看不見明擺著的事情。她不給來雙元遙控器,她更加認真地說:「怎麼沒有適合小金的工作?小金原本就是一個工人,還是做工啊。就是吉慶街,也很缺人手的。」 來雙元說:「我們小金不洗盤子的。」來雙揚說:「不洗盤子就不洗。 那我給她介紹一戶人家做家務吧。「 來雙元說:「揚揚!小金怎麼能夠去做傭人呢?」來雙揚說:「哥哥啊,什麼傭人?難聽死了。現在叫做家政服務,叫做巾幗家政服務公司。一個工人出身的中年婦女,沒有任何一技之長,做家務不是很好嗎?肯吃苦的,多做幾家,每月上千塊的錢也是賺得來的。」 來雙元的臉色不好看了。他說:「揚揚,你是不是有一點兒傻?先不說小金願意不願意幹,就是我這裡,也通不過!我堂堂一個省直機關小車隊的司機,省委書記和省長都不敢小看我,都要對我客客氣氣的,否則我的車在半路上出了故障,說請他下車他就得下車。我的老婆,餓死也不會去做傭人!」來雙揚說:「到了沒有飯吃的那一天,我看她做不做?」 來雙元說:「她要是去做,我就先把她掐死算了,免得丟我的人!」 「崩潰!」來雙揚說,「哥哥,你怎麼是這樣的一個人?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們省直機關車隊會永遠是社會主義大鍋飯?你以為你真的整得了省委書記和省長?你少在那兒自以為是好不好?說穿了,你不就是一個車夫嗎?你不就是伺候人的嗎?「這一下,來雙元就不客氣了。他站起來,逼到來雙揚的面前,搶走了遙控器。來雙元指著妹妹的鼻子說:」你侮辱我,那,我也就只好打開窗戶說亮話了—— 我住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你是沒有權力趕我走的!這間老房子,是祖輩傳下來的。按老規矩,這房子應該傳給兒子;就算按現在的法律,我也有份。你憑什麼不讓我住在這裡呢?「來雙元說完,狠勁按了一下遙控器,電視機轟然展開了一個另外的天地,來雙元只顧進入那個天地裡去了。 來雙揚狠狠地念叨著「崩潰崩潰」,她算是領教了哥哥的自私、愚昧和橫蠻。 真是一娘養九子,九子九個樣。鬧了半天,來雙元的目的就是要住在這裡白吃白喝。來雙揚忽然明白了:對付哥哥來雙元這樣的人,她還是太客氣了。 「好!」來雙揚說,「來雙元,你是來家的兒子!你住吧!住吧住吧住吧!」 來雙揚自己住到「久久」酒店去了,擠在九妹的暗樓上,昏天黑地痛哭了一場。 05 來雙揚這個女人,哭是要哭的,倔強也是夠倔強的,潑辣也是夠潑辣的;做起事情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臉皮上的風雲,是可以隨時變幻的,手段也是不要去考慮的。 第二天,賣了一整夜鴨頸的來雙揚,連睡覺都不要了。一大早,她出門就招手,叫了一輛三輪車,坐了上去,直奔上海街,找她父親去了。 來雙揚的父親來崇德,居住在上海街他的老伴家裡。他的老伴范滬芳,對於來崇德,是沒有挑剔的,可就是不喜歡來崇德的四個子女。其中最不喜歡的就是來雙揚。 當年來崇德擅自來到上海街,帶著私奔的意味與範滬芳結了婚。來崇德的子女,個個都恨父親。 但是,膽敢打上門來的,也就是來雙揚一個人。來雙揚堵在範滬芳的家門口,叉腰駡街,口口聲聲罵來崇德的良心叫狗吃了,居然拋棄自己的親生兒女;口口聲聲罵范滬芳騷婆娘老妖精,說她在結婚之前就天天纏著來崇德與她睡覺。偏偏範滬芳呢,的確是一個性欲旺盛的女人,年紀輕輕的就守寡,時間長了熬不住,曾經與搶刀磨剪的街頭漢子,鬧出過一些花邊新聞,在上海街一帶有一些不好的名聲。範滬芳與來崇德戀愛,一方面是看上來崇德為人老實脾氣溫和,一方面也是看中了來崇德床上的力氣。來崇德與範滬芳,兩人對於睡覺的興趣,都是非常的濃烈。 要不然,老實人來崇德也不會斷然離開吉慶街。在吉慶街,與四個孩子住在一起,做事實在不能盡興。 加上來雙揚已經是一個大姑娘,又沒有工作,成天守在家裡,像一個警察,逼得來崇德和範滬芳偷偷摸摸的。所以,來崇德和範滬芳,在性生活方面,都很心虛。 來雙揚,年紀正是黃毛丫頭青果子,只知道她們兄弟姐妹張口要吃飯,不知道男女之事也要人的命。 她半點不體諒,打人偏打臉。來雙揚的叫駡,在上海街引起轟動,萬人空巷地看熱鬧,大家都捂著嘴巴哧哧地笑。硬是把範滬芳羞得多少年都低著頭走路,不好意思與街坊鄰居碰面。幸虧後來,世道變了,中國改革開放,夜總會出現了,三陪小姐也出現了;到處是夜髮廊,野雞滿天飛;離婚的,同居的,未婚先孕的。 群奸群宿的,各種消息,報紙上每天都有;有些大幹部,因為腐敗暴露出來,生活一曝光,也總是少不了情人的。來崇德和範滬芳的那一點兒貪饞,又發生在夫妻之間,大家終於不覺得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範滬芳的頭,這才逐漸抬起來了。 尤其到了近幾年,社會輿論總是不厭其煩地鼓勵老年人堅持正常的性生活。許多信息台的熱線電話,熱情慫恿在半夜失敗的老人們打他們的熱線,他們承諾:接線小姐一定會通過電話,幫助老頭子們勃起。在這種社會形勢下,範滬芳還怕什麼呢?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一切都時過境遷了。范滬芳畢竟是長輩,表面上,與來雙揚,也不好計較。可是範滬芳心裡的大是大非,還是非常地旗幟鮮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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