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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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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二天柳真清還是去了文濤家。 柳真清買了一至香,采了自家花園的一束鮮花,她要用這中西合壁的方式祭奠她這位具有中西合壁思想的女朋友。 吳梓正在家度假,偎在他臂彎的是他的第二個妾,一個嬌小玲瓏的瓷人兒般的少女。 柳真清跪在文濤的遺像前默默傾訴自己這五年來的遭遇。她用鮮花圍繞著文濤的靈牌。她長久地跪著不肯起來。 文濤的遺像是她自己在遺囑中指定的。穿著男子的西裝戴著禮帽,女扮男裝,分外地俊俏。可能她的意思是作為女人,她失敗了,下一輩子她想做個男人。 吳梓再三地勸柳真清節哀,請她到書房坐一坐,喝杯茶。柳真清說:「看來你的蜜月還沒完。文濤屍骨也未寒哪。」 吳梓長袍馬褂,溫良恭儉讓的模樣。他雙手一抱拳,說:「柳小姐,您拿話刺痛我了。我實在是很愛文濤的。說心裡話,她是很會做女人的。只是她一直沒有生育我才娶妾的。總不能讓我吳家斷後吧?再說這娶妾算得了什麼,還是現在風氣不同了,從前還不休了她?」 柳真清說:「告辭了。」 一個爭強好勝的美貌婦人算是白死了!柳真清想,她將在萃英女子學校灌輸一種思想:女人不能自殺。從萃英女校出來的人自殺就是犯罪! 18 當歷史行進到七十年代末期的時候,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紅軍來到沔水鎮要找柳真清。 柳真清一眼就認出是馬二年。 馬二年已經變得十分囉嗦。好半天才說出他的中心意思,說那次的事早平反了。 段德昌得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頒發的第一號烈士證書。 柳真清馬上尖刻地說:「段德昌沒死,他得了?」 馬二年說:「他家屬得了嘛。」 因為寫回憶錄,馬二年得到了李淑一贈送的一張柳直苟的像片。李淑一女士在丈夫像片的背後寫了一句話:看,他那雙原本充滿智慧的眼睛,此刻放射著仇恨的光芒,盯著他的老同學夏曦。 柳真清說:「哪個柳直荀?是不是『我失驕楊君失柳……吳剛捧出桂花酒』的那個柳?」 馬二年說:「就是就是。也是在洪湖被殺的,你見過他的,他來雞鳴村開過會。」 「我不記得了。」 馬二年說:「怎麼記不得?」 「現在平反幹嘛?優秀的人都死光了。」 馬二年愣在那兒,比較尷尬。陪同來的政府接待人員趕緊說:「馬老馬老,該回賓館吃飯了吧?」 柳真清說:「他就在我這裡吃住。你們走吧。」 大家相視一笑,走了。柳真清的古怪早已聞名沔水鎮,誰也不與她計較。 晚上,柳真清讓馬二年陪著去了襄河邊。她從箱子底下拿出鏽跡斑斑的八音小手槍扔進了河裡。她一直認為也許會用得上它的。 在回來的路上,柳真清向馬二年介紹了萃英女子學校舊址。現在是一座養豬場。她指著一條乾涸的河道說:「這就是潑皮河。我早就想好將來要把手槍扔進潑皮河裡,但十年前它就幹了。那把手槍扔進潑皮河倒是比較恰當,你說呢?」 馬二年說:「扔哪條河都一樣。」 「唉,你還是沒文化。」柳真清說。 柳真清終生未嫁,對男性一概冷淡。以致于連男女混雜的學校她都不願任教。沔水鎮人都背後議論說她是因為年輕時情場受挫所致。只有柳真清認為自己絕不是什麼情場受挫,她認為嚴壯父不是為了她,嘯秋也不是為了她,男人有他們自己醉心的東西,因此,這個世界才從無寧日。將永無寧日。 一九九二年五月五日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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