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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康偉業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到了這一步,他是急流行舟,不進則退。康偉業還要時時刻刻提防段莉娜的監督和暗算,要儘快地解決離婚問題。康偉業上還有父母,下還有女兒;他要不斷地關心他們,不斷給予他們經濟上的接濟,不斷地給他們打電話,送他們去醫院陪他們逛公園記住大小節日和他們的生日及時地給他們買適合的禮物;現在老年人要上老年人大學發揮餘熱,孩子要上許多課外的補習班以對付激烈的淘汰和競爭,康偉業都必須為他們操心,稍一疏忽地們就會有意見就會生氣就會在感情上陌生你和遠離你,使你日夜都得不到安心。現在又添了一個需得小心伺候的林珠。康偉業的確是在小心伺候,可是又好像撓癢癢沒有撓對地方。康偉業日漸地感到左支右絀。康偉業望著鏡子裡頭的自己,看出自己是一副準備撤退的模樣了。他想:現在高科技如此發達,克隆人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傻瓜相機也可以把景物拍得非常清晰,怎麼沒有誰設計製造出一個傻瓜生活呢?如果生活只需按動開關一切都很清晰的話,康偉業就是傾家蕩產也要購買一個那玩藝。

  林珠的日子也很不好過。康偉業在白天輕易地不來。晚上經常有生意上的應酬,應酬完畢來到湖夢,不是精疲力竭就是酒醉醺醺。每週兩天的大休也不是商人的,做生意有什麼休息不休息呢。即便休息一兩天,康偉業也一定要抽一些時間陪陪他的女兒,帶她去麥當勞吃頓飯或者去公園玩碰碰車。康偉業還十分固執地不許林珠與他一塊兒出門。他總是瞻前顧後,探頭探腦,總是覺得危險如影隨形,這種舉止和神態十分影響他的男子漢形象,使林珠都為他感到難為情,康偉業說是一定要與段莉娜正式離了婚才堂堂正正地帶林珠出去。幹嘛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呢?活得累不累呀?當然林珠沒有把這話當著康偉業的面說出來。林珠懂得男人愛聽什麼話不愛聽什麼話,康偉業對她夠好的了。所以她必須管住自己的嘴已。

  東湖邊,楊柳岸,曉風中,殘月裡,一個現代女郎總是在獨自散步,她緩緩地走過來緩緩地走過去,披一肩豐厚的燙髮,眼暈深黑,嘴唇猩紅,在這淡雅素樸的江南景致的襯托下,她是怪異的,神秘的,落寞的,憂鬱的,沒有來由的,沒有根基的,沒有歸宿的,她就是林珠。林珠想:這個叫做林珠的女子已經二十八歲了,紅顏正在分分秒秒的時間中流逝,一個女人的青春是不能夠這麼耗下去的。

  林珠不能夠再對康偉業離婚的事情等閒視之。待到一問詳情,林珠發現事情的原委居然是這麼可笑。僅僅是段莉娜不肯協議離婚就難倒了康偉業。於是,他們之間就發生了一場激烈的談話。

  林珠說:「去法院起訴不就行了嗎?」

  康偉業說:「不行。鬧到法院我的女兒就得上法庭。」

  林珠不明白,說:「上法庭就上法庭唄。」

  康偉業說:「我怎麼能夠讓我的女兒這麼小就上法庭?」

  林珠更加不明白了:「法庭是最講道理的地方,它有什麼不好嗎?」

  康偉業說:「對孩子當然不好。鬧到了法庭這一步,段莉娜這種人什麼絕情的話醜惡的話都說得出來,我不能讓我女兒看到和聽到這一切,這會影響她一生的正常生活的。」

  林珠說:「一切都還沒有做過,你就認定自己的推斷是準確的?」

  康偉業說:「你沒有孩子,你不可能體會到這一點。」

  林珠說:「我就是孩子。我的父母沒有愛情我會贊成他們離婚的。事實上我現在的父親就不是我的生父。我們相處得很好。」

  康偉業說:「你就沒有想一想,有多少女孩子像你這麼現代呢?我的女兒是比較傳統的。」

  林珠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康偉業說:「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林珠說:「我沒有說你貶低我,你這是此地無銀了。」

  康偉業說:「林珠!你不要這樣,我的壓力已經夠大的了!」

  林珠說:「那你以為我很輕鬆是不是?我在無事生非是不是?」

  康偉業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說:「你不是不在乎名分嗎?你不是可以永遠等待我嗎?按你說的去做,不要管這件破事,遲早我會把事情搞定的。」

  林珠也不控制自己了:「你搞沒有搞錯?你以為我關心這件事情就等於在乎自己的名分?我告訴你,我還是我。我沒有著急。我不是在催促你離婚。我是認為你的思維方式整個是一個大錯誤!」

  康偉業說:「那是你的認為。我的鞋合腳不合腳,我應該怎麼把它脫下來,這個沒有別人比我更清楚。」

  林珠說:「那當然!別人哪裡知道你們漫長婚姻生活當中剪不斷理還亂的細微未節呢?」

  康偉業氣惱他說:「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林珠更加氣惱地說:「我他媽沒有什麼意思!」

  康偉業和林珠的臉都白了。兩人好像素不相識一樣對望著。林珠的眼淚顫顫抖抖地滾落下來。康偉業心一橫,摔門出去了。開著車,在東湖的環湖公路上兜了幾圈。淩晨時分,康偉業回來,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林珠猛地撲上來,兩人交頸擦鬢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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