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錦繡沙灘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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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海天去幼兒園接兒子還沒回來,立雪放下書包,直奔廚房,對江老太大說:「媽,還是讓我來。」 江老太太豎起巴掌道:「別!念書是最難的,你歇歇吧,等著吃飯就行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總是累死的命。」 立雪無趣地垂下胳膊,站了一刻,看看確實插不上手,只好離開。江老在客廳看報,見立雪回轉,說:「你媽今天心臟不太舒服。」 立雪說:「她不要我幹。」 江老遲鈍地看了立雪一會,說:「嗯。」又去看報。 立雪興趣索然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晚飯後,立雪又鼓起了熱情。看了丈夫和兒子,她的信心又來了。她和顏悅色地進進出出,給兒子早早洗得乾乾淨淨,房間裡收拾得整整齊齊。幸好這天沒有美國的「米老鼠和唐老鴨」,海天在房間裡看書,立雪洗了臉,精心地按摩了面部,從鏡子裡,她看到自己神采奕奕。她悄悄轉到海天背後,捂住了他的眼睛。 海天說:「你今天好像格外高興?」 立雪松了手,說:「不問問為什麼嗎?」 「為什麼呢?」 「因為我今天老想到你。」 海天用指頭掃了一下立雪的腮,又拿起書。立雪奪下書,挨海天坐下,說:「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談什麼?」 「談……很多,談心。」 海天捉住她的手,抽出書來,說:「好了別鬧,你的心我都背得出來了。」 一臉的暖色漸漸冷了,立雪挪開了一些,彎下背,抱了膝定定望著地面,望了一會兒,她說:「小海,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關於我們,兒子,我的工作,家庭……」 「你呀,肯定又看了什麼小說,受了什麼的激動。立雪,三十多的人了,怎麼老像小女孩一樣易衝動愛幻想?」海天拍著她的背,用毫無餘地的口氣說:「我要參加管理幹部考核了,這次考試對我的將來是至關重要的。你去吧。」 立雪站起來徑直走到房門口,在拉開房門之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海天一眼。是他麼?曾經熱切地凝望著她,聽她天南海北地說話,不讓她停下來,說什麼他都愛聽,都新鮮,在那知青的土屋裡,一談就是一天。那一天一天一天都說了些什麼呢?他居然聽得如饑似渴。往日的情形回到眼前使立雪一陣陣眩暈,她扶住門框,仿佛身子裡有什麼東西雪一般地融化了,頓時心裡虛虛的空空的。她又一次的努力失敗了!在海天面前,她的傲氣和自尊心又陡然增長了好多倍。立雪返身回房,穿了外套,背起書包,將長圍巾搭在胳膊彎上,對著房間道:「我去鐘瑾家對筆記,看著城城一點,可別累了你媽。」 海天抬起頭,說:「你不能就在家?」 「對不起,我也要考試了。」 立雪一股子勁,衝衝地往鐘瑾家去。走到半路,她突然停住了。鐘瑾一家四口人,她能當著這些人訴苦嗎?學習是句空話,她有滿腹的委屈要對人傾訴,即便此刻迎面遇上了鐘瑾,對她說什麼?說婆婆的含譏帶嘲,公公莫名其妙的冷淡,丈夫不肯聽她談話。不,立雪的委屈比這些表面現象要深得多。那是不可言傳的隱隱的受創感和一種絕望。立雪朝江邊走去,她想那片大沙灘倒是一個容納此時此刻的她的去處。 8 一上大沙灘,眼前驟然開闊,強烈的江風強烈的濤聲,飄起立雪的頭髮旗幟般飛揚。立雪走了幾步,胸中奔出一股怨氣,眼淚就刷刷縱流不止。在她走近擱淺的木船時,船幫邊上立起了一個人,趙如嶽說:「是我。」 立雪倒哈一口冷氣,怔怔地僵在那兒。 沙灘上今夜無月光,遠處長江大橋上的幾排彩燈讓這裡有了個模糊的昏黃。趙如嶽是一個影子,立雪也是個影子,茫茫沙灘上再無別人。立雪垂下頭,讓頭髮披過來,借捋頭髮的機會揩掉了淚。 趙如嶽穿了件風衣,雙手抄在風衣口袋裡,說:「你想一個人散散步就接著走吧。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 「哪裡。」立雪卻不過情面,說:「一道走走吧。」 「謝謝。」趙如嶽陪在立雪身邊,說:「不想說話就別說,同學之間,用不著周全禮貌。」 立雪立刻感到了一絲絲很微妙的理解,她偏過頭朝他笑了笑。 他們靜靜地沿著灘邊往前走。立雪依然是裹了長圍巾,雙手抱著肩,久久盯著江心的航標燈。航標燈在黑呼呼的江裡就像一顆心,它似乎很近,卻又走來走去挨不了它。偶爾有一艘夜航的船隻過去,緩緩地流動著一個燈光閃爍、歡聲笑語的房子,這給大沙灘印下了夢幻般的痕跡。 他們靜靜地走著。一同目隨船隻,一同沉落進昏暗之中。趙如岳忽兒停了,轉身橫在立雪面前,憤憤地說:「為什麼不問問我?不問我為何獨自一人來這兒?不問我……」趙如嶽突然頓住了,放低聲音,說:「對不起!我實在過份了。」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質問在立雪倒不在意外,對趙如嶽的心情,她早有覺察了。她說:「老趙,你要是想說說你的苦惱就儘管說,也許我能幫幫你。」 趙如嶽問:「你知道市電視臺的播音員梅子嗎?」 立雪說:「知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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