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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對。

  他說: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來了。

  我說:我已經和她簽合同了。

  丈夫吃驚。說:誰?

  我告訴他:巴音,十九歲,漢口大學數學系一年級學生,直頭髮,小尖臉,穿著樸素,生性敏感、靦腆,自尊心極強。父母早年離異,她跟父親生活,但她父親工傷失去了右手,靠退休金生活,生活比較困難。所以勤工儉學。她的人生理想是大學畢業之後讀碩士研究生,再讀博士生,一定要在數學領域有所建樹。

  丈夫聽了半天無話,又半天,他突然說:你看過她的證件嗎?又說:你說她叫什麼來著?

  巴音。

  丈夫說:巴音?百家姓裡面有「巴」嗎?

  我說:你怎麼了?

  丈夫說:怎麼是我怎麼了?我想知道的是你怎麼了?一個女孩子找上門來,你就答應了她。你不覺得這麼做不夠慎重嗎?

  也許吧。我說。我被衛生間傷心聳動的肩胛所打動時,的確把現實生活中的什麼慎重丟到了九霄雲外。我怎麼了,我是否在現實生活中太不現實?我還不那麼懂事?

  巴音,請別讓我失望。

  6

  巴音的第一仗打得漂亮極了。

  我丈夫特意在家裡呆著,等待巴音的第一次上班。快到下午三點鐘時我竟然有些忐忑不安。上次我沒注意巴音是否留了長指甲。丈夫詢問這個問題我答不上來。做家務勞動的鐘點工如果修著塗指甲油的長指甲,那只能證明她從不做家務或者做得矯揉造作。丈夫說這樣的人我們只能辭掉。

  當然是丈夫在理。我同意如果巴音十指尖尖就將她辭掉,但我提議由丈夫出面辭。他說:當然,一定讓你好人做到底。

  三點鐘門被準時叩響。丈夫開門。

  巴音還是上次那套簡單的服裝,披髮束了起來。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潔。我松了一口氣。上前給丈夫和巴音之間作了個簡單的介紹。他們互相道了聲「你好」。

  我給巴音的兩個小時安排了如下瑣事:家裡打掃一遍。衣服洗掉。擇菜洗菜切菜淘好米。

  我帶著巴音到廚房做示範她看,告訴她在所有這些事情中廚房的事最重要。

  巴音不理解:為什麼?

  我說:在我們家,吃飯是最重要的。一頓吃不好,大家一天都不舒服。

  巴音說:如果吃好了呢?

  我說:那當然就心情舒暢。

  巴音說:其它家庭也這樣嗎、

  我說:我說不準。

  我從冰箱取出兩種瘦肉,讓巴音辨認。巴音說:這就是肉。豬肉。瘦肉。

  看來巴音對烹調一無所知。不過這是在我和我丈夫意料之中的。誰能指望一個十九歲的女大學生熟諳複雜的中國烹調。好在我們並不準備讓她做飯,只要她備料就行了。

  我拿起一塊脢條肉。我說:這是兩種不同的瘦肉。這一塊叫做脢條。肌肉全是朝一個方向排列。這種肉剁肉糜,蒸汽水肉給孩子吃最好。

  巴音並不觀察肉。說:你像個醫學院老師。

  有點,我自嘲地說。

  在我講解另一塊裡脊肉時,巴音不住地扭頭看外面。我丈夫在外面走來走去,似乎在忙他的。

  我加重語氣說:巴音,你必須認准這兩種肉,一種剁肉糜,一種切肉片,可別弄混了。

  巴音說:弄混了會怎麼樣?中毒嗎?

  當然不會中毒。我說。我剛才費勁說的一通都白說了。

  丈夫在客廳說話了:巴音。他說:巴音是這樣的,脢條肉蒸汽水肉鮮嫩溜滑,裡脊肉爆炒肉片入口鬆脆,如果反之,都沒法吃。明白嗎?

  巴音迷惘裡含驚詫。點頭說:哦。

  丈夫與我交換了一個目光,我們知道巴音被肉的分類分工弄糊塗了。辭掉還是不辭掉?

  巴音突然說:什麼聲音?滴嗒滴嗒。

  這是我們漏雨的書房傳出的聲音。雨打搪瓷盆,滴嗒

  滴嗒。巴音跑進書房,望著漏雨的景象大為激動。她說:漏雨!這種公寓樓還讓它漏雨!漏雨怎麼裝修室內?潮了書和家具怎麼辦?漏得牆面難看死了!哦,家裡漏雨,多叫人心煩!

  巴音十分不解地問我們:怎麼能讓房子漏雨?

  她用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的瘦長的手不停地打手勢以輔助她的激動,以至於弄得像質問我們一樣。

  我和丈夫淡然一笑。丈夫說:很高興你為我們氣憤。但它就是漏雨。在中國的公寓樓裡,頂樓漏雨現象高達百分之九十二。

  巴音轉向我丈夫,說:什麼意思?那個不著邊際的統計數字和你們家漏雨有什麼關係?

  我們看到了一個鑽牛角尖的憤世嫉俗的當代女青年。

  我說:好了。巴音,切肉去吧。

  切肉?巴音說:難道你們認為切肉比解決這個更重要?

  這個就是漏雨,巴音胳膊直直地指向漏雨處。

  我丈夫說:切肉重要。切肉去吧。

  巴音對我丈夫的回答嗤之以鼻,說:虧你還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讓老婆孩子住在漏雨的屋子裡!

  我說:巴音!

  我丈夫做了個寬宏大量的表情。

  我說:巴音,不要這樣好嗎?以後多做事少說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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