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白雲蒼狗謠 >  上一頁    下一頁


  周處長說:「你談吧。」周處長又到窗前,望著外邊的池塘,今天塘面上飄浮著許多黃葉。

  「我今年五十一歲。我十四歲參軍十六歲入黨四十歲轉業。在部隊我有十年奔跑在跑道上。我是全軍最優秀的長跑健將之一。可惜腰部受傷了。後十六年我搞機要。有人說女同志讓她去學醫吧,可師長說不,小張是個素質極高的女同志,適合機要工作。二十六年的部隊生活,我立三等功四次,年年是先進。無數次上大學的機會,提升的機會我都讓給了戰友。因為我是我們師樹的活雷鋒。可是,轉業之後,地方上竟無一單位認識到我的重要性。每調到一個單位,一旦發現了我的價值,發現了我的素質和才能,他們就排擠我壓制我。」張幹事說到這裡,淚水奪眶而出。

  「如果在部隊,現在我少說也是個上校。如今想一想,才知道自己真傻!幹嘛要讓?只要自己做出了成績,就該擁有相當的榮譽。活到今天,我才悟出這個道理。所以,我認為,流病所如果缺書記,我是當之無愧的。只有我最瞭解自己,我敢打這個包票。我有權力要求為黨工作。這不是什麼要官做。這是個什麼芝麻官?科級。我早給自己授過銜了:上校。」張幹事含淚笑了。「上校!」她說:「我一點不誇張。周處長,我就是要求給我適當的工作,沒別的。」

  周處長轉過了身,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們一定考慮你的要求。」

  「謝謝!」張幹事由衷感謝周處長對她的尊重和禮貌。她想找口水喝,再談談所裡其它的人事安排問題。周處長卻還有個會議要趕去。

  張幹事心情舒暢地蹬著自行車回到了所裡。今天終於把要說的活對處長說了。剩下的就該為上任書記做點準備工作:比如和群眾改善一下關係?

  劉幹事在樓梯上忽被人拍了一下臀部,她吃驚地回頭一看,一看就更吃驚:張幹事。

  張幹事微笑著說:「劉幹事這身衣服真漂亮。」

  劉幹事穿的是白大褂,和全所人一樣,工作服。

  張幹事又找楊胖子,說想學習注射技術,想懂點行。楊胖子滿口答應了。自從上次張幹事在老王面前掩護了楊胖子之後,她們的關係就起了微妙的變化,楊胖子認為「其實人家張幹事也就是瘦一點老一點,沒多大不順眼的。」

  張幹事和楊胖子弄來了三個大圓蘿蔔,她們把蘿蔔吊在流病室的吊扇鉤上。楊胖子擺開了棉簽、碘酒、酒精、注射器等一溜排傢伙,在蘿蔔上用紅筆劃出了屁股形狀及注射方位,手把手教張幹事幹活。張幹事這輩子就沒握過針管,動作笨拙且滑稽,蘿蔔也被紮得一塌糊塗。所裡一大幫人都來看熱鬧,歡聲笑語震天響。張幹事身邊前所未有地圍滿了群眾。

  汪所長已經從電話裡知道張幹事在處裡的所作所為,看著眼前這情形就更生氣了。

  「劉幹事,下去管管,上班時間學什麼打針!真是瘋了!」

  劉幹事下了樓,沒直接干預張幹事,而是找了黃頭。

  「黃教授,我傳達所長指示。他讓您恢復科室正常工作。不要教人打針。」

  黃頭看了看流病室。對劉幹事說:「她哪是在學打針,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劉幹事說:「管她呢。只是現在不要學打針。」

  黃頭拍拍劉幹事的肩,說:「你真是個聰明人。你不簡單啦,小劉。我很欣賞你。」說著又去拍劉幹事的肩,劉幹事輕巧地躲閃開了。

  黃頭看人是很准的:劉幹事可以當助手,張幹事智商太低,只配包裝蟑螂藥。

  黃頭轟散了群眾。批評了楊胖子,也批評了張幹事。張幹事以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口氣對黃頭說:「你這人呀。」

  汪所長在三樓辦公室居高臨下俯視著全所六個科室,歎道:「真是林子深了什麼鳥都有哇!」

  10

  李書記正式調離流病所,汪所長被宣佈為所長兼代書記。

  一個「代」字使汪所長的心又懸了起來。這就說明在他兼任書記的問題上有兩派意見,並且兩派勢均力敵。汪所長真不明白上面為什麼要把事情人為複雜化。張幹事和黃頭的舉動不都是幼稚可笑的嗎?難道還值得考慮他們倆!

  汪所長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其實怎麼可能?流病所二十個職工聯名寫信推薦劉幹事當所長,信直接寄給了衛生局、市委組織部、市長及市委書記。李書記一方面向紀委舉報汪所長的各種違紀行為一方面向局和處力薦了五個書記或所長人選,五個人資歷都不淺。李書記還表示只要流病所領導班子定了,來了新領導沒房子住,他就退出房子。李書記看上去似乎有點利用住房緊張進行要挾,而事實上局處領導都理解並同情他,這次他是弱者。

  幕後的情況還多著呢。

  汪所長為取消頭上的一個「代」字,又加緊了奔走。

  汪所長找黎副處長五次,就有三次被鄭爾順攪了談話。世上總有你急他不急的人,汪所長想。鄭爾順就是這樣一個人,汪所長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屁股坐不住,嘴巴閒不住;專在領導中間串門,搜集一肚新聞,鄭爾順就是這樣一個人,汪所長想。

  鄭爾順在給黎副處長介紹大西北的氣功師。黎副處長恰好有一種難言的隱疾,所以對這種不必見面,不必自述病情的治療方法非常感興趣。

  汪所長瞭解黎副處長的病,只好讓鄭爾順幾分。讓鄭爾順談個夠。

  生活就是這樣一個怪物:層次多。有一層急煎煎在研究領導班子人選,同時有一層在流行氣功熱。周處長該是一個不信邪,一心考慮工作的人吧?但同時他又是一個孝子,著名的孝子。

  聽說鄭爾順認識一個大西北的神奇氣功師,周處長主動找鄭爾順了。

  鄭爾順坐在處長辦公室,多少也覺得自己有些誤正事便說:「算了算了,周處長您不會信的,連他們都不信。」

  周處長說:「小鄭你就不知道我了,我信。」

  周處長為什麼信呢?因為周處長本身也遇見了異人,周處長認為自己的母親就是一個超乎常人的異人。

  鄭爾順說:「我可真想知道老太太如何超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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