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池莉 > 白雲蒼狗謠 >  上一頁    下一頁


  周處長踱回桌前,喝了一口茶。說:「我想問個題外話:你愛好文學嗎?」

  「不愛,周處長。」

  「看過幾本小說?」

  「一本沒看過周處長。」

  「我愛好文學,看過了許多中外文學名著。小時候曾狂熱地做過作家夢。」周處長笑了,「後來,作家沒做成,修養倒有了一點,胸懷也有了一點,看問題也透徹了一點。」

  「記住了周處長,三個一點。」

  周處長哈哈大笑,又喝茶,姿態好像李白飲酒。汪所長已經被周處長的儒雅風度壓抑得坐立不安。結結巴巴說:「只希望,只希望處裡儘快考慮群眾的意見。」

  」好了。」周處長說:「我們會考慮的。我們會調查研究以求作出比較準確的意見。老汪啊,我說到文學,是勸你胸襟開闊寬厚一些。要允許老同志生病嘛。不要弄得革命了一輩子的同志寒心。我們都是過了五十望六十的人了,我是不敢保證不生病的。你敢保證你不生病?」

  「當然不敢周處長。」

  「那就行了。」周處長看看表,說:「對不起,我還要出去辦點事。」

  小車應聲而來,周處長挾著公文包鑽進了車裡,一溜煙不見了。

  4

  處辦季主任過來將汪所長請到一間小會議室,坐在金絲絨沙發上,沏了一杯茶。

  季主任晃著扁扁的茶葉盒說:「汪所長,您看清楚了,私人的茶葉。真正的上品毛尖,泡一會,根根都立起來,水上芭蕾似的。我們市這個茶場那真是個一點沒污染的好茶場,如今是養在深閨,像這種毛尖今年才做了十來斤送中南海了,我要了半斤。平時哪捨得喝,看給您一泡就半兩,我的心尖都在疼哇。」

  沮喪的汪所長破顏笑了,說:「小季,真有你的。」

  季主任八年前還在一個玻璃器皿廠工會以工代幹,是汪所長發現了他並調他到了衛生處。現在季主任已經和汪所長平級了。季主任這小夥子是個懂事的人,不論何時,見了汪所長總要設法表示一下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意思。

  汪所長留在衛生處是想見見黎副處長。黎副處長是提拔過他的老領導。他們一個系統工作二十年了。

  季主任很快找來了黎副處長。又出了一次血。泡去了半兩真正的毛尖。

  汪所長一見黎副處長就說:「黎處長你是不是也要開會辦事去?你去!我在這兒坐等。」

  黎副處長腆個羅漢肚呵呵笑。「老汪,你有話儘管說,我洗耳恭聽。現在到處是文山會海,我去幹什麼?辦點實事為好。你談吧,敞開談。『12·12事件,影響可不小哇!」

  季主任說:「就是就是。汪所長您敞開談。我先在辦公室忙一會去,有事就叫我。」

  「小季你別走。」黎副處長說:「你聽聽也有好處。」

  汪所長很高興,捧著茶咕嚕咕嚕喝了一氣,抹抹嘴,就談了。汪所長畢竟是幾十年行政工作的過來人了,哪怕是對自己朋友般的上下級,談話也還是十分掌握分寸的。他談所裡形勢是從國際國內談起的,談成績是從別人談起的,談自己是從缺點談起的。

  這一談就忘了形,午飯時間談過了,食堂早關了窗口。汪所長提議去餐館吃頓便飯。

  黎副處長和季主任不約而同直擺手。說:「算了算了,吃什麼餐館,都是黨員。」

  「便飯!」汪所長生氣了。「又不吃公款,又不大吃大喝,黨員就不吃便飯了?教條主義真是害死人!難怪現在群眾對黨風極有看法,怎麼會沒有呢?過去党的幹部多豪爽多聯繫實際。想當年,黎處長,你和我們一塊兒幹活一塊兒吃飯,加餐時還搶我碗裡的大肥肉吃。現在工作談完了,說去吃點便飯,就教條主義上身了,就官架子上身了。照我說人家群眾就是批評得對。該幹就幹,該吃就吃嘛。」

  「呵,老汪成理論家了。」黎處長說。

  季主任說:「汪所長言之有理,很深刻啊。走吧,黎處長。」

  三人來到附近一家叫「菜無味」的私人小餐館。老闆是個極伶俐的年輕人,躬身含笑請他們進雅座。說:「一看你們派頭至少是處級幹部,雅座乾淨清靜。」

  三人相視而笑,進了雅座。

  汪所長自作主張點了菜,說:「四菜一湯,吃廉政飯。」他點了一水煮肉片,一胡蘿蔔燉羊肉,一豆瓣鯽魚,一沙鍋裙邊,湯是豆腐香菇湯。服務員也是個百伶百俐的小姐,一張笑眯眯甜臉,說怎麼能不要個蔬菜呢?這套菜裡缺乏維生素嘛。三個人就讓小姐推薦蔬菜,小姐說口蘑菜心吧,就口蘑菜心了。

  酒是董酒。

  黎副處長說:「貴了吧?」

  汪所長說:「這您就別管了。我這人一生沒別的毛病,就是好喝點酒。」

  季主任說:「有個性有個性!汪所長就是有個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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